李馨吃着嘉行留给她的那包红枣,搭着肩膀喜滋滋地跟在三人身旁,期间好心情地请每个人吃了一根油香油香的火山石烤肠。
走到那家新开的麻辣烫店,人已经多到站不住脚了。
几人拿着号,决定先去陪小梨买点卫生巾,最近的大型超市在两站开外,门口的小卖铺陈列混杂,品牌、型号又都不全,李馨看了看纠结的几个人,开口道,“我知道一家店,在东华公园对面,哪儿你们放心买,开了好多年了。”
站到那家店的超大玻璃窗前,颜悦挎着小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我说,班长,你和我们家臻玉未免也太有缘了!”
夜幕低垂,昏黄的路灯透过榆树叶的空隙,并着店面明亮的暖光,在几人身上撒下斑驳的星点,身边女孩儿本就浅淡的发丝在此刻更加光华流转,李馨直直看向她,眼底是解不开的疑问,嘉行指指白色藻泥墙上的店标-乐遇生活馆,又指指进店的两个室友,“我的隐藏宝藏。”
自从上次陪她买过雨伞,两人反倒先得了趣,经常约着进去逛,毕竟店里东西品质好,观感精致又整洁,人流量也相对少,再配合上菱花白色的外墙,闪闪发亮的银色牌头总是纤尘不染,很难不让人相信这是一家因定位过高而生意冷清的新店吧。
“小梨,这套内衣怎么样?”嘉行摘出展示柜里的一件奥粒绒套装,柔和的牛油果绿色,波浪花边的大圆领,下面的包装盒火舌缭绕,黑色的大字压在之上—“5A抗菌 暖护养肤”,手办区端详的李馨闻言扭过头,隔着八百米远,抢着回答道,“好看好看!”
嘉行默默翻了个白眼,“安静看你的篮球小子吧!”哪儿都有你。
小梨走过来摸了摸衣身,惯常的细心,“这个质感不错欸,柔软、有弹性,”指了指内腰侧的布料标,“你看,有加百分之一的桑蚕丝和羊绒,肯定要不一样点儿,”又随手翻看了下后颈标上挂的价签儿,¥68,“价格也不贵,帮我也挑一套。”
“什么什么?我也要我也要!”试帽子的颜悦跳着跑过来,唧唧喳喳的叫。
没有一双空闲的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先于几人走出店门,几人互相对视之后又默契地移开目光,大哥不笑二弟,谁也别说谁。
周六一大早,嘉行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后把小梨的暖水壶接满放到原位,又在桌子上留下一个肉枣和吐司面包,背着帆布包悄悄合上门,出去赶公交了。
目前数学和物理都到了难度较大的章节,大家都有点吃力,臻玉虽然在女孩儿的高压管控下勉强领先,但这个女孩儿对她刚刚总结出来的思维导图,似乎并不满意。
逻辑思维是一个很有趣的能力,它考核着世人对自己、对他人、对世界的认知和掌控,它能指使你从浅显的表象中剥脱出本质的种子;能帮助你在短暂的一生中判断君子和小人、谎言和真理;能引导你在历史的每一个转折压缩点里推理未来和过去。
嘉行虽有意锻炼秦臻玉,但绝不想把她逼回原位,所以坦怀一笑,“我想我可能知道你被困在哪儿了,函数和力学确实需要些窍门儿。”
重新抽出一张大8开的纸,垫在合住的书上,从两人的脑海里,一起披根搜株地回想,按照主题词的分类、定义概念、性质公式、经典例题和重点备注的顺序一一整理清楚。
仿佛历经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残酷审讯,秦臻玉被抽干最后一丝精气,筋疲力尽地看着女孩儿把搜刮出来的每一个,或重要或杂余的琐碎知识点,分门别类、细致缜密地架构填充好。
面对密密麻麻、乱中有序的六张大纸,她敢说,此时此刻满安陆市随便挑一个偏科的学生,但凡给他看过这几张一目了然的绘图,他们绝计会对以往避数理如蛇蝎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一个背着书包的低马尾女生,已经在嘉行张贴着宣传纸的书桌过道旁,来回走了五六遭了。
期间她有两次下定决心上去搭话,可是看到熟悉的物理书,又望而退步。
那个座位的主人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小,会不会是其他学生恰巧看中了那个位置,而负责辅导英语的老师今天没有过来?
思及此处,她不禁埋怨自己不争气:理科她实在开不了窍,幸好安陆三中分科也完全不看总成绩,所以她和家里人早早就商量好了专心学文;英语作为重中之重,初中成绩一向可以的她,上了高中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每天辛辛苦苦背单词,可成绩就是一次不如一次;而且更让她难受的是,他们班那个快退休的大腹便便的丑□□男英语教师,一看到有女生退步就在课堂上阴阳怪气,故意当众羞辱。
所以她太想往文科实验班考,只有实验班才能远离这种大毒瘤,也才能让她看到上大学的一线渺茫希望,用同校毕业堂姐的说,其他班里每年哪怕有三个人考上本科,就算是校长积大德了。
这条消息也是她姐在大学,闲暇之余刷到后连夜给她爸通的视频,叫她不管好歹赶紧去试试,还说有底气签高分提议的老师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早下手早避雷,不要像她一样,钱花了不少,尽是白费力,要不是前期耽误的那一年多,她的大学档次怎么也还能再高一级。
想着堂姐掏心掏肺的话,看到那个坐位上的女生突然起身,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她赶忙紧跟上去。
接完水的嘉行扭头差点和人撞上,一边心下庆幸自己拧好了杯盖,一边扫视了一下对面女生的外套,“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
微微欠身的女生压住她的歉意,抬起头来后是满颊的红晕,她一心着急,没料到会出糗,嗫嚅难言,“那个……是你在接受英语辅导……吗?”
不确定的尾音吞吞吐吐,眼睛却直勾勾地上下打量,除了气定神闲的表情,果然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像嘛,她心里的小人拧着眉,哭唧唧地流着宽面条泪。
“是我,”嘉行回。
“你看起来完全不像。”话音未落,女孩儿就自觉失言,怕人误会,连忙又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和我一样小……”越描越黑了怎么是,她慌乱地摆着手,“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很年轻……”
爆炸吧,这个世界。
她绝望地耷拉着脸,抽掉骨头一样软塌着肩,破罐子破摔地盯着地,一双起毛边的白色板鞋映入眼帘,咦?这么冷了,老师怎么好像还穿着单鞋啊?
“理解。”嘉行噙着笑,隔衣捞起她的手腕,打断了她的的自责懊悔,“不必抱歉,能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对个人发展来说是好事情。关于辅导……如果不放心,下午可以免费听我讲一节课。”
绕过转角,两人并肩走回桌位,一个两手拽着书包带的小学生不断四处张望,与又圆又厚的镜片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他又瘦又小的体型。
“莫凡?”
室外丽日当空,嘉行看了眼玻璃墙上的光,问道:“大中午的怎么没回家?你不是月考完了吗?”
对面的“小学生”听到老师喊出自己的名字,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脊背挺直,肩膀随着一口长气沉开。
“老师我……”
他是考完了,并且考得还算顺手,可是结果没出来之前,整个人都在等待中恍惚发飘。原本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以每次月考为节点,老师只需要负责她任职期间的学生,可是他漫无目的在大街上兜兜转转一上午,一回神人就已经站在三楼的老地方了。
这也是她的学生吗?郭暖好奇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转,心里默默帮他开场,“老师我没考好~”
哼,小学鸡还想动我军心。
“小学鸡”一只脚刚绕过玄关,此时应该在店里忙生意的母亲定定出现在沙发上面,正襟危坐,双手环在胸前,那双熟悉的深沉的犀利的眼睛把他死死钉在门口,让他大气不敢喘,“过来我问你件事儿。”
手机静静躺在铺着玫瑰花样防污布的茶几上,寒风从客厅南侧窗户的金刚网里穿进来,打翻了窗下晾晒的萝卜干和香菇,摇晃着电视柜旁的龟背竹,掀起了沉默里两人起伏不定的心波。
一个看管不住的顽劣的孩童。
“刚刚我接到了你们班主任的电话,”莫母看着站在身前快缩成一团的儿子猛然抬头,“告诉我说你的英语这次考了年级第三。”
莫凡有点懵,先是掏掏耳朵,随即什么冲进心脏,喉头砰砰砰地跳,他下意识看向母亲的脸,可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对他投来那种欣慰的、赞许的目光。
“您……不满意吗?”拳头紧攥,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面色,端庄、严肃、意味深长,一丝不妙的感觉悄然缠紧他的心脏。
“你们班主任还说,为了大家一起变得更好,有好老师要无私地给大家分享,”渐渐白了脸的儿子咬着唇,刺得莫母有些心疼,可他还小,为了路能走得更长久,她铁了心要知道真相,于是放下手臂,接着问,“儿子你说,我该是去哪儿,才能找到这个又尊重学生又教学厉害的好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