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不仅午饭没人能约上，还都被这则“绝对真实”的消息突然袭击了一波，无论各自私下里怎么想吧，反正最后结果是大家统一给秦老师送个平安果先。
那哪儿够啊，周云扬把手机推得远远的，在饭桌上急得直跺脚，晃得老爷子眼花，把手里的大字帖放下，从老花镜里看向小孙子，决定开口问个缘由。
被叫到名字的小孙子拖着他的专属地垫，坐在他爷爷膝前，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地下传上来，仿佛一把熨斗一样安抚着他毛毛躁躁的情绪。
周云扬的奶奶见两人说得正认真，便猜到一时半会儿是开不了饭了，于是把做好的菜温在锅里，笑着给爷孙俩切了点水果送过去。
“你是说，因为你们班第一名不仅把外面卖很贵的资料免费散给你们打印，而且还每天都给你们额外补习，所以你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人家？”
“是年级第一。”小孙子纠正道。
“好好好，年级第一。这么说你最近学习状态好，也是因为她？”
“那当然，她还建议我考中国传媒大学呢。她说摄影学院又是什么国家双一流学科的重要支撑性专业，又是什么国家一流专业建设点……”
那还是有一天晚修前，几人解完题后围着她闲聊。高天天说起他大学想学航天类专业，清华肯定指望不上，要是能如愿考上北航，他们全家人就谢天谢地了，然后秦姐突然随口说了句，这个专业其实也可以考虑下哈工大的，虽然哈工大在国内没有官方排名，可无论国际影响还是研究成果都称得上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他当时只觉得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很热闹，就顺嘴提起自己，说他每天都在混日子根本没什么目标。然后秦姐扭过头质疑他，反驳道“怎么可能呢？你的摄影作品那么有灵性……”
具体的谈话内容周云扬实在有些记不太清了，不是他对自己不重视，恰恰是那晚之后再没人提过话题后续，所以他每每想起来，这些对话就像课间打盹儿做得一场美梦一样，时常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他只清楚的记得秦姐把这个建议说出口的一刹那，那颗深埋在体内，一向安分又沉寂的心开始发出蠢蠢欲动的异响。
“她真这么说？”事关小孙子的前途，老爷子离开沙发靠背，往前倾了倾身子。
“真的啊，她还说中传是唯一一所985、211艺术高校，要资源有资源，要设施有设施，重点是我也喜欢，劝我私下可以了解了解摄影摄制这个专业，她说她觉得比较适合我，而且……”
“而且什么？”奶奶的脸色也严肃了几分，追问道。
“而且摄影系每年只招30个人，除了文化基础外，还要求美术基础，初试面试要求都高，所以一旦确认了这个意向，我最好尽快去学点素描……”
“哎呀呀，这么大的事，”奶奶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怎么现在才和我们说？”
他这不是说了嘛，不过也就隔了那么七、八、九、十来天，委屈地看向爷爷，只见一向乐呵呵的老爷子也难得的虎着脸，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你这个同学，有没有在班里提过她在外面补课？”老爷子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慌不忙地把话题绕回去。
“没有啊。”周云扬有点纳闷爷爷为什么在意这个。
“一次也没提过？”老爷子让他好好想想。
“真的一次也没提过啊，我们班谁也不知道这事儿，要不是我上午去找东西……”周云扬回想起上午那一幕，兴致勃勃地打开话头。
“那套卷只有新华书店卖？”老爷子打断他的话，又问。
“当然不是，咱楼下小书店就有啊。”周云扬更摸不着头脑了。
老爷子问完，倒是十分想见见小孙子这个姓秦的女同学，把老婆子扶起来，一起往厨房走，“先吃饭。”
“别啊爷爷，您还没告诉我该怎么办呢？”
穿着橙红色的工作围裙，零食小屋的工作人员们趁中午没什么客人忙赶着上货理货，门口堆叠的纸箱越来越高，欢迎光临的电子音频频响起。
收银员正打算给这个刚进门的小客人发一个购物车，迎面就听见一句，“麻烦你帮我把咱们店里所有款的零食都拿一份，”可能觉得有些麻烦人家，末了又礼貌地加了一句，“可以吗？”
“所有？”仿佛听到什么过分的要求，收银小哥哥从南指到北，琳琅满目的食品货架，示意他醒醒神，这是安陆市最大的一家零食小屋。
周云扬摇摇头，“不要酒水。”
刚松的那口气半吐不吐，梗在小哥哥喉里，再次确认后，他大声冲里面的同事请求支援，六个工作人员站在不同的区域前分工合作。
且不说周妈妈接到电话开车来接儿子没想到来回跑了四趟才把人送到家，也不说周云扬被大大小小的零食袋子占得没处落脚的大卧室，只说他周天返校，晚修前散了一大圈的零食，好不容易走到正主跟前，正主却只挑了一袋儿红茶味儿的茶叶蛋和一盒高邮咸鸭蛋。
不死心的他还在卖力推销呢，洗手回来的班长就勾着他的帽子，连带手里散了一个口的大零食袋一起送回了坐位。
不等他哇哇叫 ，班长抓了一包虾片，一边嚼嚼嚼一边告诫他，“你们秦姐在减肥，这些她都不能吃。”
周云扬伤心，他打量了一眼偷偷把鸡鸭蛋藏在校服内兜的秦姐，觉得她说不出的可爱和可怜。
周云扬不懂，秦姐全心全意的给他们班当老师，现在看上去，充其量就是脸有点儿圆，哪里需要减肥了嘛？
马上他就来不及想这些了，作为第一个贿赂秦姐的叛徒，以高天天为主的一众男生把人半搂半锁地挟持进洗手间，充分友好的“交流”了一番。
兄弟和你心连心，你和兄弟玩儿脑筋？人情世故是吧？取悦老师是吧？偷偷进步是吧？
秉着每一顿打都不能白挨的宝贵精神，周云扬一边给偷吃茶叶蛋的秦姐做掩护，一边悄悄问他是不是真的能考中传？
一个月了呜呜呜，终于在晚上九点之后吃到了东西的嘉行简直感动到不行，因此根本没有什么犹豫，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全部倾囊相授，什么学校介绍、主干课程、艺考流程，什么考试政策、录取规则、折算综合分……
周云扬越听越兴奋，注意到秦姐舔了下上唇，瞬间福至心灵，拉着人就往超市跑。
不能喝糖分饮料？行，三得利的乌龙茶总可以吧？
不能摄入高热量？行，低脂低卡的鸡胸肉小鱼干儿总没错吧？
不能吃膨化食品？行，每晚便利店一个水果玉米算优质碳水吧？
烤红薯、烤玉米、每日坚果、脱脂牛奶、柑橘橙子、柠檬蜂蜜……
总算找到正确路线，这下大家都开心了，一日三餐轮不到自己，偶尔投喂一个健康小零食还是快乐又满足的吧？
得到建议后的蒋彦更过分，非要给嘉行买成那种减脂平台上强烈推荐的短期套盒，嘉行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开玩笑，从早到晚，她就这么点儿奔头了，让她再忌忌口，不如刀了她算了。
但眼下……
吃不下，真的吃不下了，嘉行被捏开嘴巴，麻木地嚼着被塞进来的一个手指大小的水果胡萝卜。
“秦姐喜不喜欢？女明星同款，特大一袋儿，我专门儿放冰箱了，每天给你带一个哈。”
“我这平遥牛肉也是，秦姐你一会儿记得吃。”
“吃不了……”嘉行弱弱插了一句。
“没事儿，秦姐，吃就完了！教我们那么费脑子，不多吃两口怎么撑得住？”
“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个托马斯伽马射线悠悠球。
身边瞬间空了一大片，嘉行讶异地看向那些上一秒还团团围在她身边的同学，此时一个个恨不得离她八百米远。
她不知道自己嘴角还残留着刚刚吃鸭蛋时沾上的咸香红油，乖巧地跟在李馨身后贴月考安排表。
不接她的胶带，也不和她说话，径直坐回座位后，闭眼往后仰。
嘉行一步步挪到她身后，认命般低下头，影子先盖了上去，盯着班长大人颤动的睫毛和深刻的眼皮线，手指摸上她鼓鼓胀胀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在她的指腹下格外明显，她嘟囔着撒娇认错。
如果周天她忍住嘴馋，没有为了不让人为难就大意地收下周云扬的一个茶叶蛋，就不会被班里其他男生找到弱点；如果没有被班里其他男生找到弱点，就不会被班里的女生加倍返还；如果没有被班里的女生加倍返还，她就不会给她们多出一份题；如果没有多出这份题，大家就不会认为这是她同意交易后的回礼；如果他们没那么上进，就不会每天换着花样，哐哐给她整新活……
三百六十度触发double效益，她是真的没办法嘛。
好不容易把李馨哄个差不多，晚自习铃声刚停，老爷子就背着手把她叫出教室，低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一个商人决定元旦前后给四中捐赠一批食堂用餐券儿，他已经和校长反应了她的情况，答应给她留一份。
听闻此言，嘉行皱着眉，只觉胃里撑得慌，再也不想听到任何一个有关“吃”的字眼。
油津津、沙细细的咸鸭蛋开始往上返，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