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灯光总是异常明亮。

李馨和高天天几个人骑行在非机动车道上，赶在十点半前，按照约定时间返还了下午大家租借的衣物。

大家在门口分别后她径直奔去诊所，开口第一句就是要最好的止痛药，中成药、西成药买了一大堆，揣在怀里往学校赶，结果还是被拦在已经紧闭的电子门外。

几乎整夜未睡，次日天一亮李馨就拎着收拾好的日用品走出家门，刚好在学校门口遇到背着书包打算回家的赵晓莉。

“怎么样？”李馨问道，声音还带着过夜的低沉嘶哑。

小梨摇摇头，眼睛也泛着血丝，“一直都没醒，我刚刚也没叫她。”

李馨点点头，嘱咐了声一路平安，然后沿着最南侧的车棚一路前行，假期的车棚里空空荡荡，间或一两辆生锈的自行车横着车身倒在角落，不断有零零碎碎的学生从宿舍楼出来，赶回家的早班车。

令她担心了一整晚的人仍在沉沉睡着，梦里似乎也仍然饱受痛经的困扰，小脸儿雪白，眉头紧蹙，嘴唇全是干皮。

李馨把被子上盖的校服外套放到一旁，伸手先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凉，又把手伸向规规矩矩的蓝白格子粗棉被套，把人半扶起来，轻手轻脚地脱掉她身上的衣裳，把家里的生理期垫铺在床单上，扶着头又轻轻把人放下。

双手搓着暖宫贴，摩擦下升温很快，她撕下贴纸，细细贴在女孩儿的脐下三寸和腰后两侧，这一包十一月初连带着保暖衣送出去的玉桂狗，直到十二月底才算被主人用上。

把被子掖好，转头来倒阿胶益母草红糖姜茶，把尼美舒利分散片丢进去，搅匀后用勺子一点点喂昏睡的人。

就这样，李馨在嘉行身边消磨了整整一天一夜，白日里她心不在焉地看球赛，天黑后就趁机拉开一点左边的窗帘，因为担心女孩儿在她离开之后突然醒过来，所以她只能靠着带过来的两个面包果腹。

也幸好她没走开，嘉行在中间醒过两次，一次在30号的傍晚，弱弱叫了两声之后又睡过去，一次在31号的凌晨，打起精神去洗手间换了安睡裤，靠在墙上又被喂了一肚子热乎乎的益母草颗粒饮。

时隔半年的第一次生理期，这副身体在两天后正式宣告清醒。

嘉行披着被子趴在桌上，李馨拉开窗帘，夕阳给床边发呆的人加了一层温暖又柔和的滤镜，怕嘉行受寒，她把粗棉枕头放到她的脸下，又把冲锋衣的羽绒内芯装好，拉链拉至女孩儿的嘴角，小巧的唇有了颜色，她开始哄着嘉行去吃点东西，然后准备带她去看一个老中医。

嘉行不要，散开的头发油油腻腻，身上黏黏糊糊，“我要去洗澡。”

“不行，”李馨把她的手塞到口袋，不嫌弃地用手指给她捋着散开的头发，这是女性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同意，“公共澡堂不干净，感染了怎么办？”

嘉行才不管那些，头脑昏沉，浑身酸软无力，打了个哈欠后抱住人哼哼唧唧。

李馨对她一向狠不下心，想着他们一家三口，一个在办公楼判卷子，一个在厂里参加联欢晚会，一个在眼下节节败退。

“去我家洗。”

嘉行戴着口罩，帽子蒙住她整颗头，围巾紧紧缠住下半张脸，李馨护着她，慢慢走在学校旁边的东华佳苑里，有小孩子不怕冷，两条腿倒腾着学步车，从两人旁边路过，窜得飞快，爷爷奶奶在后面边叫边追。

最北边的一栋老房子，四层的小黄楼，步梯，二楼，一梯一户。

楼梯口放着一个木制鞋架，左侧墙前是一门到顶的双边柜，房门开在右手边，嘉行扣着木扶梯上脱落的油漆，等主人开门，“嘀”的一声电子音后，欢迎提示响起。

一进门，左边是一面中空的窄柜，蜂蜜色的背板上挂着一列金属挂钩，温暖如春的室内，她穿着小主人的棉拖，刚刚由她亲手穿上的冲锋衣又被亲手脱下挂起，正对面走廊尽头是一张喜上眉梢的挂画，目之所及内通铺木地板，小主人拉着她的手，尽职尽责地给她介绍着家里。

绕过玄关，东南角是客卧，东北角改成了书房，正北边是厨房，然后餐边柜、餐桌，客厅一线铺展开，南面的大阳台连通着三个房间，玻璃后的天色此时也渐渐暗下来，李馨打开走廊的灯，西南角的主卧虚掩着门，她把嘉行领进西北角的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180多平的占地面积，四室两厅两卫的格局，方方正正。

“要帮忙吗？”

李馨靠在门后，把独卫的风暖打开，浴巾和卫生用品一一放在洗衣机台面。

“……”很想，但是大可不必。

“有凳子吗？”嘉行进去看了看，出来开口问道，她习惯坐浴，不然身体撑不住。

李馨点点头，去客厅把一张小塑料凳和一盒外卖送来的五红粥一起拿进卧室，“吃了粥再去洗。”

她是怕了，面前这具怎么看怎么强壮的身体月月晕，好不容易醒过来，别又因为低血糖倒在她浴室里。

“可以吗？”李馨摸着刚刚亲自吹干的头发，把小火锅里的羊肉卷夹到嘉行的碗里，不放心她今晚一个人睡。

嘉行顺势拱了拱她的手，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被烘得热热呼呼，呼吸间还能闻到洗衣液残留的松香味儿，恋恋不舍的班长大人因为照顾她，黑眼圈都快泛到鼻尖尖了，她心下一软，几乎又忍不住想哭，垂头把羊肉卷塞了满嘴，腮帮上鼓起一个圆圆的小包，她决定把这一切情绪上的波动统统归罪于生理期该死的性激素下降。

“明天我还要去新华书店呢，你在家好好补觉。”

李馨知道她晕车，把自己的电动车钥匙放进她的口袋，接着絮絮叨叨，叮嘱她做好防护别感冒，肚子疼就骑车回来躺着，多贴几个暖宝宝，突然想起那包暖宫贴快用完了，起身就要去生活馆给她买新的。

嘉行拉住她的手，用拇指在她的掌心内侧打圈儿，垂着头，一字一句的回应道：“等等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买。我明天早晨八点出门，路上会慢慢骑，我认识路，府前街就在上次医院那条街旁边，也会带保温杯和药……”

“你放心。”她说。

或许睡眠真的养人，嘉行把头盔放在车篓里，背着帆布包，迎着刚刚挣脱地平线的朝阳，感到格外心清。

“庆老师，庆老师，庆老师！”

嘉行还站在停车线前呢，两只手就高高地举着，两道人影争先恐后的迎过来了。

“怎么都在这儿？”嘉行看着浑身毛茸茸的郭暖，又看向一边朴素的莫凡和小潮男，一时想不开他们怎么能聚到一块儿。

“等你呀，”圆滚滚的苹果肌向上扬起，郭暖拐着她的胳膊往台阶上走，“我考完试无聊，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两天啦～”

当然他们两个也是，谁知道庆老师真的像小学鸡说的那样，考完试说不来就不来了，也不怕他们跑掉。

嘉行把帆布包挂到椅背上，“我有……”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三个红包就齐齐塞到她的眼前。

？？？

“成绩还没……”

“我家里人悄悄请年级主任出来吃饭啦，”郭暖仗着性别福利，光明正大当着两个小学弟的面儿和小老师咬耳朵，“我考了129分，全校第三哦。”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想起昨晚饭桌上家人的满意和鼓励，一个月涨了71分，她妈整个兴奋到睡不着，追根究底、翻来覆去地盘问她所有关于这个庆老师的消息，听她第三遍陈述完不要家长的红包后，不信邪地给她包了一千整。

嘉行笑着拍拍她的手，望向桌子对面的两个男生，莫凡这边说好了一个月两百她是清楚的，穿着深紫色的冲锋风衣三合一，孙嘉扬精致的小脸上带着比惯常还要深的笑，懒洋洋地说道：“我这次考了114，和莫凡并列年级第一。”

至于消息来源，当然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儿。

郭暖惊呼出声，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发着亮光，迫不及待地向两个每天都跟在她之后补习的小学弟确认消息，“真哒？”

莫凡看向嘉行，认真点点头，他确实又涨了两分，所以他把上次老师退给他的二十元纸币又原封不动地包了进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挠挠头，总觉得今天的庆老师格外温柔。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嘉行确实开怀，她当着三个人的面一一拆了红包，然后开心地给两个不约而同装了一千整的学生一共退了七百七十元。

郭暖和孙嘉扬使眼色把唯一没有被退钱的独苗支在饮水机前，卡着退路要他老实交代。

她不管两人如何逼问可怜的莫凡，也不管几人叽叽喳喳什么长久的主意，嘉行掏出记账本，一笔笔写下日期、进项和备注，人民币的符号后，数字分别是220 、520 、710。

“合作愉快！”嘉行冲重新入座的三个学生晃了晃手里的红包，难得轻松又痛快。

郭暖不服气，往找回来的二百九十元上添了两张纸币，再次双手举到嘉行书前，“我也要接着跟学姐，周末每天一个小时，因为我是高中生，难度跟他俩不一样，所以一个月你应该收我四百块钱。”

不是，这和刚刚他们说好的不一样，孙嘉扬嘴角噙着的笑瞬间僵在脸上，瞪着眼盯着对面，一脸的不可置信，头一次见自己还价还偷偷翻倍的，紧接着他马上如法炮制，“我也一样，不过我每天要写两个小时作业，所以您也应该收我四百。”

嘉行托着腮，黑色的笔在手上滴溜溜地转，几秒的对峙后，她松口，漏出两行小白牙，“年后再说。”

补习完一个月后才给钱的莫凡：这样显得我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