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夏槿睡到十一点,被顾洵从床上拖起来。
“你干嘛……”夏槿整个人陷在被窝里,只露出一绺翘起的发尾,昨晚她拉着顾洵在初恋喝到十一点,被他掐点带回家。
“今天是周日,我就不能睡个懒觉?”夏槿嘟囔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昨晚回家洗漱完,腻腻歪歪了一会儿,完事都快一点了,顾洵就一点都不困吗?今早还能准点起来晨跑做早餐。
“九点半了,先起来吃早餐。”顾洵单膝压上床垫,掌心托住她的后颈,另一手掀开被角,“下午再睡。”
夏槿闭上眼睛靠进他的怀里,额头抵着他睡衣纽扣乱蹭,“我不想吃。”
“一日之计在于晨。”他拇指摩挲她睡出红印的脸颊,突然发力把人捞起来。
夏槿软绵绵栽进他怀里,下巴搁在他肩头继续闭眼,被他托着后背一路抱到浴室,电动牙刷塞进嘴里时才迷迷糊糊睁眼,脚下收力地踹了他一脚,“你别整得跟个老师似的。”
小时候读书每天早上温然把她从床上拉起时就说这话,夏槿耳朵都听得起茧了。
顾洵的胸腔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震动,他凑到她的脸颊边蹭了蹭,“我去给你热豆浆。”
吃过早饭,夏槿缩进沙发里,清空自己的购物车,眼角的余光中,顾洵给她泡了杯祁门红茶,端来搁在茶几上。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刚刚忽然想到一件事。”
顾洵在她身边坐下,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请说。”
“我们那个合约——”夏槿打着哈欠地点了付款,“算算也快一年了。”
顾洵不知道这个一年是从何而来的,从九月开始算起,眼下也才四月底。
他身体前倾,向她的位置靠了些许,耐心地提醒她,“也才半年。”
“解约吧。”夏槿站起身去拿沙发扶手上的毯子,“我有男朋友了。”
“你可以滚了。”
“让我滚?”顾洵唇角扬起的弧度转瞬即逝,骨节分明的手骤然收紧,拽住她的腰把人摁进怀里,鼻尖埋进她的颈窝深嗅,再抬眼时,一双桃花眼直白而缱绻,“昨晚你不是这么说的。”
昨晚在初恋夏槿实在喝得有些多,一路上搂着顾洵的脖子不肯松手,一回家就喊热,还没进卧室,就在客厅把身上的衣物多了个干净,丢了一地,只穿了套内衣在家里到处晃。
看得顾洵恍神了好一阵,想起前两天倒春寒,才慌忙拿起沙发上的毯子跟上,把人一裹,拿起她的睡衣把人横抱到浴室。
顾念着前一晚的纵情,顾洵到底没敢放肆,一开始只是照例给夏槿洗脸刷牙,只是夏槿喝得实在是多,时不时地反抗他的手,脑子晕乎乎的,讲话地一个句接一个句,十分无厘头地往外蹦。
“要是无痛生个小孩,我也想要。”
“我家小孩得跟我姓。”
“要是生孩子,我要生个眼睛跟我一样大的女宝。”
顾洵其实对孩子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今日那一桩插曲过后,他冷静下来想想,没有孩子或许是件好事。
他和夏槿还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
可本该无甚波澜的内心,在看见夏槿两面酡红,软绵绵地攀在他怀里,醉醺醺地呢喃时,掀起了一大片浪潮。
“顾洵,我好喜欢你。”
“我好爱你。”
“你得一直在我身边,行不行。”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心脏像是被夏槿攥在掌心,任由她凭着自己的意愿捏成任何形状。
“不行我就去找别人。”她伸手,戳了戳她胸口。
顾洵替她擦脸的动作这才停了下来,他的指腹轻轻地蹭过她脸上划过下颌的水珠,捻碎在指尖,“找别人?”
“对啊。”夏槿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坐在洗手台上,茫然地朝她眨眼。
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那我一直陪着你。”顾洵的喉结咽动了下,凑近她,贴着她的耳畔低语,“别不要我,好不好?”
他的嗓音低哑,语气已经近乎恳求。
夏槿呼出一口酒气,说话声音懒洋洋的,“看你表现。”
“我会好好表现的。”
他终归还是没忍住,在情欲占据上峰的那一刻,剥离了清静的外壳,灼热的呼吸倾洒在被遮盖住的泉眼。
直到鬓角的头发被人猛地一拽,泉水激荡地在他的脸颊溅起水花,他才抽过纸巾擦去脸上潮湿的水渍,夏槿手上脱了力,眼神失焦地瘫在镜前。
他如愿以偿地将她抱去清洗,换上干爽的睡衣,放回床上用被子裹好,最后自己认命似地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不提还好,一说到昨晚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夏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今天做什么?”她把头埋在顾洵的怀里,听到头顶的几声低笑,没忍住在他的胸口捶了下。
顾洵的指节隔着棉制睡衣在她的后脊抚摸,触到她冰凉的手,拿过扶手上的毯子替她盖上,今早刚洗烘过的,他倒是神色如常,“你不是要补觉吗?”
“……”夏槿的余光瞥过盖在自己身上的那条绒毯,把头撇向一侧,不知顾洵是不是故意拿来燥她,她把毯子扯下罩住他的头,从她身上起来,“行吧,那我现在去补觉,你别来打扰我。”
“夏槿。”顾洵在她房门落锁前叮嘱,“傍晚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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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缓缓漫过玉带桥,在湖面铺开层层绚烂的碎金,夏槿踩在湖畔的石板上,风衣下摆被晚风掀起又落下。
春意风掠过她散开的发梢,撩得人心同那柳絮一般在风中摇动。
顾洵提醒她,“你鞋带开了。”
夏槿出门时为了方便,套的是双帆布半拖。
她低头看了眼,方停下脚步,顾洵便蹲下身去系她松开的鞋带,他的腕表擦过她脚踝,金属的凉意激得她缩了下脚趾。
“夏槿。”他的声音比掠过水面的蜻蜓翅还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在夕阳下染成琥珀色的小臂,“去苏堤走走?”
晚风吹过苏堤旁的柳叶沙沙作响,将湖面上的斜阳筛成细碎的金箔。
顾洵突然驻足,背光的轮廓在暮色中微微发颤。
夏槿的余光扫过他的侧脸,忽然想到年少时上扎染课,拉着他在学校边的消防公园里挑拣落叶,那些叶脉此刻仿佛在她掌心发烫,蜿蜒成命运的纹路。
她看着他始终插在西装口袋里的左手,心里有了预感。
“我走累了。”
顾洵的喉结滚动,手指向湖边的一只空长椅,“那去椅子上坐会儿。”
她向前半步,风衣里的裙摆扫过顾洵的裤脚,顾洵牵着她,坐在在湖畔的长椅上,夏槿的玉镯撞在椅子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夏槿安静地靠在椅背,看着柳枝高垂,垂风袅袅,落日斜晖与潾潾湖面相映,令她安心恬荡地专心欣赏。
顾洵坐在她的身侧,晚风送来夏槿衣襟间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混着春日里的泥土味,在他的胸腔酿成令人微醺的醉意。
晚风不知从何处卷来了几片樱花花瓣,在空中摇曳,不愿在此停留。
夏槿伸手去接到了一片,正想回头给顾洵看,手腕被人骤然握住,金属表盘的凉意贴上脉搏,秒针的跳动与她的心跳共振,她诧然地去看顾洵。
晚霞将他的侧脸都染上了一层,他的拇指摩挲她腕间淡青的血管,慢慢开口说:“我其实来之前,想了很多方案。”
甚至旁敲侧击地去问了一圈她的朋友们,但最后以他对夏槿的了解,还是决定在私下求婚。
可当真正地走到这里,她转头时,影子恰好笼罩住最后一缕残阳,风衣被风鼓起如帆,露出里面浅蓝衬衫的褶皱。
顾洵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子,他,“可我刚刚看到这些,就忽然觉得,我哪怕想了一百个告白的方案,也不及这一刻恰好吹来的晚风。”
春日,落晖,垂柳,还有恰到好处的晚风。
夏槿茫然地抬起眼皮,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愿意与我一起,在余生的每一个黄昏,在夕阳下感受恰好吹来的晚风吗?”
在万物萌生的时节,顾洵踉跄第单膝触地,春风卷起夏槿的裙摆,轻柔地拂过他屈起的膝盖。
他的下颌线绷紧如弓弦,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那枚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准备好的戒指。
“夏槿。”他的声音像被晚风揉碎,轻柔得仿若与晚风融为一体,“我爱你。”
“我从小到大,都很抗拒去建立一段亲密的感情。”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你,可是我是个混蛋,我总以为你会一直笑着跟在我身后,就这么和你走散了。”
“你和我提分手,出国,我其实不想分手,但能理解你的选择,我希望你能奔向一个更好的前程。”
“那时候我会想,你该永远肆意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我不在你身边。”顾洵顿了下,随即苦笑了起来,“也是我多想了,我在你身边,也没能帮到你什么。”
“我就这样,努力地屏蔽你的消息,读完书出来工作。”
“直到我再次遇见你,我才发现我把自己想得过于高尚,我会期待自己能融入你的生活,你往前走的每一步,我都奢求站在你的身边的人一直是我。”
“我们阿槿的理想,是熠熠生辉地走向高塔顶层,我愿意站在你的身后,哪怕你只是偶尔回头看我一眼。”
“夏槿。”顾洵轻轻地深呼吸,平复过快的心率,他定下神,郑重地复述一个他毕生都会恪守的诺言,“我们结婚,好不好?”
夏槿的瞳孔收缩了下,鼻尖倏忽地红了。
她看着戒圈上的那颗钻石,眼角不知因何而起的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朦胧之中,她好似看见了年少时在晚风中遇见的那个少年,越过十年光阴,笑着走到了自己身前。
从前在纽约,夜深人静一人爬起来吃药的无助夜晚,夏槿从未想过,她会在未来功成名就,夕阳西下,和过去唯一喜欢过的男人,签下相伴一生的契约。
夏槿凝视着那双在暮色中秋波盈盈的桃花源,虹膜边缘泛着金色的斑驳,倒映着迟疑的自己。
过去半年还总把不结婚这句话挂在嘴边,可真碰上了自己喜欢的,还是会被那一腔情感裹挟着,去走那条无数前任走过的路。
夏槿想,她应该不会后悔。
天边的落日慢慢地渡过西山,藏进夜色,温度见凉,但还是将顾洵的掌心渗出薄汗,他依旧单膝跪在她的身前,“怎么不说话。”
她不答应,自己这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心跳都不知快了多少。
夏槿这才从昔日的那些零碎记忆撤回,她轻点下巴,笑了起来,极慢地吐出一个音节,“好。”
冰凉的戒指被推进自己的无名指,顾洵的指节穿过她散落的发丝,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
夜色捎来花丛里不合时宜的蝉鸣,夏槿的耳尖擦过他滚烫的耳廓,她有些愣怔,“我就这么答应了。”
顾洵勾住她的一缕头发,连说话声音都掩盖不住满心的笑意,“这下我可以不撤回了吗?”
“嗯。”夏槿摊开五指,感受着晚风穿过指缝,在掌心流淌。
几分钟后,她的双臂勾上顾洵的脖子,“超出两分钟,你撤回不了了。”
我想了一百个告白的方案,却不及这一刻恰好吹来的晚风。
他们的故事始于十八岁的落英缤纷,又在新一片春意盎然中,画上了一个句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