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晚讨厌黎云期。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尽管黎云期这人偏执得可怕,所用手段几近疯狂,但他也确实为了治好杨秋在不断努力。
确实,他所用的手段里掺杂了许多他个人的私心杂念。
但面对感情,谁又能完全没有私心呢?
包括他杜天晚也有。
一旦发现杨秋的状态好转,就立刻带他去看精神科,立刻让他明白自己的现状,不也是因为,他发现杨秋与黎云期的关系越来越好,急于去捅破吗?
从4月到8月,四个月的时间里,他看着杨秋与黎云期之间越来越亲密,无论他怎么去争,去闹,都只能争得一点点,远远没法满足于他的愿望。
更要命的是,8月9日他回来的那天,他发现了改变。
怎么说呢。
杨秋那边还好,只是透着一种浓浓尴尬,好像挺不好意思的。
但是黎云期的眼神已经变得更加缠绵,就好像他俩发生了什么一样,干!
虽然小晚猜得出他俩应该还没有什么实质性关系,但这种变化依旧让他的心揪痛起来。
最终让他选择了去试图捅破真相。
但是,他没有说完,没有做完。
他怕杨秋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希望他能够自己去发现真相。
这样,杜天晚一直看治疗记录看到晚上。
他接到了黎云期的电话。
黎云期说:“我带他去看了东郊的幻想屋。”
杜天晚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黎云期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没有想到,黎云期竟然这样大胆,愿意将一切真相赤裸裸地袒露在杨秋面前。
杨秋看到了幻想屋出现在现实中,会怎么想?
他能一下子猜到真相吗?
应该可以的吧。
毕竟,他一直都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杜天晚问:“杨秋现在在哪?”
黎云期:“他走了。”
杜天晚一瞬间从头炸到脚,他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去了哪里!!!”
“他说……他收拾行李,准备去海市。”
杜天晚挂掉电话,往外狂奔。
他发动汽车,开到海华大楼附近的那个小区。
下了车,冲上楼,敲门,撞门。
门开了,杨秋一脸疑惑的脸出现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杜天晚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吻了他。
他的嘴唇在颤抖,在恐惧。
杨秋感觉到了,他推开杜天晚,说道:“别怕,我不会突然消失的。”
杜天晚重新抱住他,说:“杨秋,我真的好怕。我高中那时候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我好怕你也就这样从我身边离开……”
他搂得很紧,一点没有放松的意向。
杨秋无奈道:“好啦,放开,我真的不会突然就走的。不过我还在收拾行李,要不你帮我收拾吧?”
“啊,好,好的!”
杜天晚眼睛一亮,立刻像有了盼头,飞快地开始帮忙。
他做了好几个月的男仆,对于家务事已经得心应手。
杨秋甚至后面都开始当袖手掌柜了,因为杜天晚比他能干多了。
台式机打包好了,杨秋打算明天叫个SF快递过来寄给蒋光光暂存。
其他的东西就打包了两个行李箱。
现在已经过了0点,杨秋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子,说道:“我睡一会。你走吧。”
杜天晚坐到他身边,“我不走。我怕我一走你就偷偷跑了。”
杨秋笑了出来,“我干嘛跑啊?明天我还要你帮我提行李呢。不然一个人拿箱子好累。”
杜天晚又惊又喜,“真的吗?”
杨秋道:“你啊……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海市吗?我太没安全感了,你有杜家的势力,应该可以保护我。”
杜天晚抱了一下他,在他的脸颊上吻了吻,“我会保护好你的。”
杨秋打开手机,把自己的高铁票车次、座位截图发给杜天晚,“你按这趟买。”
杜天晚却拿过他手机,帮他取消了高铁订单。
杨秋生气道:“你干嘛?不想我走?”
“不是不是。”杜天晚赶紧解释,“只是想帮你重买,免得咱俩座位不在一起。”
说着,他拿出手机,给两人订了两张机票。
杨秋一看,两张头等舱。
啧,小晚真是钱多了烧得慌。
他把杜天晚推出房间,“你睡觉去吧,别整得明天精神不好。”
杜天晚有些不乐意走,在门口磨磨蹭蹭的。
杨秋把门关了。
他这才离开。
杨秋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早上一起来,杜天晚就开车过来接他。
两人一起到了机场,上了飞机。
座位靠在一起。
飞机上有点无聊,杨秋就跟杜天晚聊天:
“小晚。”
“诶,啊?我……”
“我以前就是这样叫你的,你现在这么惊讶做什么?”杨秋笑了笑。
杜天晚赶紧点头,一种由衷的喜悦散发开来,“是的,你高中那时候,就一直叫我小晚。”
“谢谢你和纳纳每天晚上陪伴我,不过,你们很辛苦吧。晚上不睡觉陪我,白天还要工作。”
“还好,不辛苦。晚上其实也就不到两小时,你没来的时候我就在屋里睡觉。还是纳纳比较辛苦,因为全程都是他开车……呃……杨秋你现在应该知道纳纳是谁了吧?”
“我知道啊,黎云期,克劳德·赛文这个名字就是Cloud seven,我应该早点想到的。我只是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起名叫纳纳……日语的七……”
杜天晚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他:“杨秋,你现在讨厌他吗?”
杨秋看向飞机的舷窗外,那里有无穷无尽的白云。
他轻声说:“我不知道。”
杨秋确实不知道。
黎云期用一个精心构筑的梦境骗了自己这么久,但他并没有恶意,反而让他因此得到了治愈,人生也走上了正轨。所以,在这方面,他其实是感谢他的。
但是,如果翻老账的话,那估计是不会原谅吧。
混合起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杨秋道:“不提这个了。你应该看过治疗记录了吧?能不能给我讲讲里面的内容?”
其实杜天晚也顺手把治疗记录捎上了,但他实在不想让杨秋看到原本。
他总觉得,如果杨秋完完整整看到了全部的记录,就会对黎云期有别样的心思。
因为,甚至连他自己看了之后,都被震撼到了,对黎云期也没那么厌恶了。
于是,刚好杨秋问起,杜天晚就讲了起来。
他讲得也很细,自然,更细节的点点滴滴他没有讲,而那些有很多是黎云期亲手写下的记录与想法。
他在旁边观察了杨秋三年。
他不敢打扰杨秋白天的正常生活,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碰触都不敢有,每次看到杨秋做那些辛苦的,没几个钱的工作,要加班,要坐很久的车,都让黎云期异常痛苦。
他也有他自己的工作,不能经常守在杨秋身边,于是,从大概两年前开始,黎云期就一边建设幻想屋,一边开始调整海华集团的管理层结构,吸收了很多如孙嘉时这样的高管,让他们替自己负担整个大集团的运作,而他自己只负责把握大体方向。
在那之后,黎云期每天都会写日记,但他写的不是自己的日记,他写的是杨秋的日记。
把他每天做的事情,晚上的情况,病情的发展,全部记录下来。
日记成为了专家会诊时的材料,上面还有不少专家做的批注。
这些,杜天晚都不敢讲。
他怕讲了之后,杨秋会忍不住回去找黎云期。
他只是讲了幻想屋的建立,讲了专家会诊,讲了为治好他的梦游与精神问题而做的一切努力。
以及以纳纳的身份出现的时候,为了掩盖身份而进行的一系列努力。
比如,刻意在身上用同一种香水,但只要在外界与杨秋接触,就绝对不用。
这样杨秋就不容易想到是同一个人。
黎云期早已掌握了杨秋的梦游症发作规律,会在凌晨2点去接他,凌晨5点之前送回他。
一路上杨秋都在车子后座睡觉,那里的沙发翻过来就是床。
说到杨秋的梦游症的独特治疗方法——如果在他会梦游的时间段唤醒他,那么无论是正在梦游还是正在睡觉,他都会直接清醒,和常人一样正常活动与思考。直到一个多小时后睡着。这样一来,就能避免他发生病理性的梦游,也避免他产生梦魇。
至于用钟声唤醒,是专家的建议,说用同一个标志物方便形成习惯,让杨秋更容易收到提示而醒来。
用钟声结束,则纯粹是个计时器,时间差不多到了杨秋快睡过去的时候就会提醒,同时,黎云期手里也有个开关,可以关闭或者提前敲响。
钟就藏在幕布后面,所以,在那个摄影棚里是无论如何找不到的。
但是,森林是有边界的,如果一味往外走,就会走到摄影棚的边缘,从而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
因此,黎云期一直都不让杨秋往外走。
讲完之后,数小时的飞机也到了终点。
杨秋站起身来,语气平淡地问:“既然如此,那么以后我就不会再梦到精神抚慰幻想屋了,是吗?”
杜天晚说道:“那本来就是汶市的一个现实地点,我们现在到海市了,肯定进不去了。更何况,严医生都说你的梦游症基本上是痊愈了,以后也不需要再特意唤醒来治疗了。”
杨秋点点头,“我本来就少梦,以后应该也不会真的做梦梦见那里了。”
他拖着行李箱,从飞机的梯子上走下去。
杜天晚匆匆提着另一个箱子跟在后面。
当他们走到地面的时候,杨秋说道:
“按照马克思·恩格斯唯物辩证法的观点,一切事物都有诞生,发展,与消亡的过程。”
他回头看向西方,汶市的那个方向,笑了笑,“包括梦境也一样。”
……
三日之后。
黎云期问孙嘉时:“聘用关系还在吗?”
“还在。目前没有申请解除。”
“那他去海华人工智能研究中心做什么?!”
“黎总……”孙嘉时抬头说道,“杨先生是去那边工作的,他是我们海华的工程师暨人工智能研究中心负责人。”
黎云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是我太过浅薄,试图用我低俗的,恶心的,下贱的思想去揣测他。”
孙嘉时反倒也沉默了。
他思考了一下,才对自己的老板说道:“黎总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再说了,这里只有我,您就算说了很多悔恨的话,也没法传到杨先生的耳朵里。”
黎云期说:“我知道,我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孙嘉时问他:“黎总还是去东郊吗?”
“嗯。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了。”
“黎总,我不喜欢劝自己老板,但还是想说一句,你并没有对杨先生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反而是一直在照顾他,你完全没必要这样退缩,倒是便宜了杜天晚。以我的感情经验,你直接追到海市去,说不定还有机会。”
黎云期停下,回过头来。
“你不知道的,我和他十年前就认识了。”
“我犯了大错。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没有机会。”
孙嘉时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老板的眼睛里面。
原来只装着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