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先生虽然看起来冷静，但我一直觉得他挺偏执的，他已经知道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你猜他是在自责呢，还是跟你一样无所谓？”

啧，活了上千年的老狐狸就是这点不好，总喜欢利用别人的心思，这样的人以后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乐桓宁默默地在心里吐槽完，淡淡道：“自责也好，无所谓也好，既然已经发生了，我找机会跟他解释清楚就行，用不着你来要挟。”

主教大人微微叹了口气，感叹道：“时间，时间……你们总觉得时间能解决所有问题，可是真的有那么多时间吗？中心AI的压迫，位神教的突然袭击，时间就像抽在人身上的鞭子，抽得你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急迫。恕我多嘴，乐老板，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供挥霍的？”

阿努比斯能看出来的问题，主教大人也能看出来，并不是只有一方盯着他，要不了多久，那位远在下城区的最终BOSS就会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他简直就像架在火上的烤乳猪，两面金黄，如履薄冰。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全天下人都会知道，根本构不成威胁。”

乐桓宁盯着主教大人那意味深长的表情，笑着说：“您现在给我一刀，立马就能送我归西，为什么不动手呢？是怕打不过中心AI吗？”

“狐狸精”点点头，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没错，就像您说的，我只是中心AI的一部分，孩子无法打败自己的母亲，我需要您的帮助。”

乐桓宁：“……”

之前那位主教大人听到这话的时候可是崩溃了好一会儿呢。

“我需要您的帮助，也答应给予您丰厚的报酬，可您却残忍地拒绝了，所以我只能用其他筹码来交换。”

主教大人看着乐桓宁波澜不惊的表情，沉声道：“您觉得警官先生知道实情以后，会不会选择与我合作呢？”

乐桓宁冷笑一声，说道：“那可得赌上您一条命了。”

另一边，阿努比斯来到了繁花悦品店。

这是他与乐桓宁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准确地来说，是这辈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得到消息，在这里与他碰面，自此承接了上辈子未了的缘分。

一个人的前世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始终与自己隔着一层，再真切的回忆也触手难及，何况他当时还没有手，但唯独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是真的，就像他附身在另一个人身上，成了散不去的幽魂一样。

他从没有身体的数据变成了有身体的“人”，而真正为人那个，却失去身体，成了寄生在“机器”当中的“数据”。

“两相对调，并不能加深理解，只能把彼此推得越来越远。”

因为这样的“今生”本来就不适合他们。

阿努比斯苦笑一声，看了眼地图上的标记，抬脚走进了闹哄哄的店里。

主教大人早就等在那儿了，他和那些被队友们暗杀的货色不同，这一位在看到阿努比斯引人注目的仿生人造型后格外镇定，绅士地将他请到了座位上。

繁花悦品店就像一年四季开不败的花一样，永远充斥着人声，热闹与享受。而在这片热闹背后，一个狭窄的角落里，主教大人独自坐在餐桌边，聆听着鼎沸的喧嚣。

阿努比斯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在他对面，冷笑道：

“你明知道我要杀你，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这儿，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你和其他人不同，对你来说，乐老板是很特别的存在。”

对方毫不犹豫直入主题，让阿努比斯不禁微微一怔：“哦？对其他人就不特别吗，大家都要靠他打败中心AI，少了谁无所谓，少了他不行。”

“即使他很快就要死了？”

主教大人的话就像一只配有时停的钟表，在他施加魔法的一瞬间，阿努比斯感觉自己的中枢断电了，餐厅里所有的人声，所有的热闹都变成了电视机上的雪花点，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像是把头埋进了水里，所有声音都空荡荡的，裹着一层黏腻的气泡。

从乐桓宁欲言又止时就产生的不详忽然炸开，炸得他与身体失去了联系，连嘲讽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我凭什么相信你。”

良久以后，阿努比斯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那声音又沙又哑，连他都能听出当中的犹疑。

阿努比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凭什么？警官先生，你自己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主教大人面前摆的既不是茶也不是咖啡，而是十分符合少年心性的合成果汁，里面的味道分外复杂，就和他当初造访的时候一样，浮夸到令人反胃。

阿努比斯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位有恃无恐的少年，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了其他想法——当初在人类手中无论如何都无法觉醒的东西，现如今居然长成了这样。

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他们当初的预想。

“抱歉，我和乐老板已经约好了，他会亲口告诉我真相。”

主教大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眯眯地说道：“哦？您确定他会像我这样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您？”

阿努比斯沉吟片刻，将对方此举归纳为两个字：绿茶。

“挑拨离间这招实在太低级了，尊贵的主教大人应该不会沦落到此等地步吧？”

然而对方就像个面团捏出来的，面对阿努比斯的挑衅，一点脾气都没有：“怎么会，我也是有条件的，相信您很清楚。”

清楚么？那他恨不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阿努比斯伸出手指，嚣张地敲了敲桌子：“得看你能说出多少，别以为自己偷窥了我的记忆就等于全知了，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们上哪了解去。”

这就算完成初步谈判了，接下来如何，得看对方给的尺码够不够。

当然了，阿努比斯也没打算老老实实地听话。

餐厅内的气氛沸反盈天，而在这个没人注意到的小角落里，两个人自动开启了屏蔽，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进行着一场无形中的较量。

“乐老板之所以如此着急，和他现在的身体有关，这一点您亲身体会过，我就不再赘述了。”

是的，他亲身体验过，乐桓宁越来越慢的恢复速度，虚弱的身体和低糜的精力，都昭示着他逐渐走向衰弱。

“您也知道，他变得越来越像个人，人类的缺点就是脆弱、易碎，他们没有可供更换的零件，也无法转移数据，‘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说到这儿，主教大人轻笑一声，补充道：“当然了，像乐老板这种灵魂穿越的情况是个奇迹，我们并不知道它的原理，但我相信，即使他拥有再次复生的可能，也不一定会在我们这个时代。”

“不，站在科学的角度，时间只会前进，不会倒退，他很有可能再一次穿越时空，来到千百年之后，那个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阿努比斯中枢一紧，这些事其实他私下里想过，但是想得不多，他觉得乐桓宁不会走到这条路上——不，他打心眼里就不想和乐老板分开，这种预示着悲剧的结尾，想多了只会让人陷入疯狂。

“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就像他来到我们这个时代一样，难以琢磨，充满魅力……在那之前，乐老板恐怕要承受重生带给他的惩罚。”

“这是一个不适合人类居住的世界，生物依赖的温度、空气、水源、食物……等等一系列必要条件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他依靠仿生人的躯体生存时，是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的，可一旦他重新变成人类，环境带来的负担就会成百上千倍地反噬回来。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知觉了？抱歉，这是我从你的记忆中偷窥到的，我能看到的不只是你们的前世，还有你们所处的当下。”

阿努比斯呲着牙，那模样几乎要爆发了。

“一个人，在不适宜的条件下生存，所承担的痛苦是你无法想象的。警官先生，虽然你也有知觉，但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你享受的是仿生人带来的便利。可你感受过真正的呼吸吗？那种肺泡在体内收缩和舒张的感觉，在氧气稀缺的时候，会变为痛苦的窒息。”

主教大人每说一个字，阿努比斯的中枢就战栗一下，他仿佛已经体会到了那种感觉，缺氧、窒息，如同被人扼住脖子，只能艰难地挣扎。

“还有饥饿、疼痛……对了，你也感受到疼痛，可是那卓越的恢复力往往会让你不用顾忌疼痛带来的后果，可他不行，因为疼痛是受伤的警告，是内脏发出的喧嚣，当他带着旧伤与你们一同奔波时，昔日留下的痛楚就会不断折磨着他。”

“最重要的是，人类并非一台可以随时移动的计算机，他现在所用的后台、程序都是从中枢内直接调取的……或者说，他的中枢已经变成了心脏，这种能力也在渐渐退化？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变回人类，那他还能推倒中心AI，帮你们肃清这个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