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弼重复了一遍,缓步走上玉阶,歪着身子坐到御座上,有气无力地道,“你我君臣之间就不必说这种官腔套话了。本君的身子自己知道,已有油尽灯枯之兆。现在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勉强撑着而已。”
他随即冲宫彻招了招手,唤了声“彻儿过来”。宫彻躬了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御座旁。宫弼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眼睛里闪出久违的神采,羡慕道:“年轻真好哇!彻儿!你就像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而伯父却已日薄西山了。”
“伯父!”宫彻声情并茂地唤了一声。宫弼露出欣慰的笑容,攥住对方的一只手,目光重新落到了路阮身上。见对方没有开言的意思,宫弼道:“大阁领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对本君说。此处也没有外人。”
路阮斟酌了一下,言道:“启禀君上:微臣经过多方查询,现已确认上官徽就是当年刺杀母亲的真凶。微臣曾经立下重誓,此生一定要报杀母之仇。”
宫弼惊得脸色煞白,感慨道:“时隔多年,罗刹娘子刺杀事件终于完结,也了却了本君心中的一桩心愿。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当这个征南大将军,擒拿上官徽。本君允诺,如若抓住了上官徽任你处置,以告慰英武侯的在天之灵。”
“多谢君上!”路阮面带犹疑之色,“只是——”宫弼追问道:“只是什么?你直言无妨!”路阮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直言道:“佐阁领篱落也在争取征南大将军一职。对方刚刚粉碎了上官氏与万归藏的逼宫阴谋,立下了头功。微臣担心若是自己当了大将军,恐怕朝臣们不服。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戍卫兵马司司正木渊与猛鬼营首领山鬼都上了奏折,联名保举篱落担任大将军一职。微臣不想因为此事,而让双子星之间生出嫌隙,影响了大局。”
宫弼挪动了坐姿,侧身斜躺在御座上,一张脸隐伏在阴影中,让人捉摸不定。只听他缓缓道:“就在你入宫之前,本君接到中枢台递上来的加急奏疏,现任戍卫兵马司副司正桑吉也保举篱落担任征南大将军一职。呵呵!挺有意思的!这些人是众口一词啊!”
感察量刑司司正木渊、猛鬼营首领山鬼、戍卫兵马司副司正兼侏儒兵统领桑吉,三人皆是手握重兵的大臣,此时一同保举篱落,难免有沟通串联的嫌疑。此举显然已经引起了宫弼的猜疑了。
隔了片刻,只听宫弼意味深长地道:“篱落自小陪伴长公主,可以说是本君瞧着长大的。在本君的印象中,她一直是恭顺乖巧、与世无争的性格。自长公主罹难以后,她一直潜伏在上官府伺机为长公主复仇,后来带头揭发上官氏,生擒上官涤尘,全了主仆之义。说实话本君很感动。可是现在看她,本君有些看不懂,感觉很陌生,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天呐!难道君上开始不信任篱落了?所以才会坚持让自己就任征南大将军一职。路阮的心里惊疑万分,君王的心思向来都是深不可测,谁又能猜度得到呢?
良久,宫弼站了起来取过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递到宫彻手中,道:“彻儿,拿给大阁领瞧瞧。”宫彻双手接过,走到了路阮身旁奉了上来。路阮点头致意,略带犹疑地望着手中的木匣子。宫弼拿手指着道:“匣子里面是辰儿留下的遗物,你仔细瞧瞧。”
路阮小心地打开木匣,看到了一沓白色的宣纸,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的只有几十个字,有的好几百。可以看出来是一个人的笔迹。路阮随意抽出一张读了起来:“今天好开心,在樊笼里遇到了一位特别的姑娘。她表面上看上去有些清冷,说起话来却很有意思……”路阮顿时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在樊笼铺子里首次偶遇太子殿下宫辰的情景。
随便又抽看了几张,都是二人交往时留下的文字记录。想来是他回宫之后立马将当天的场景记录了下来,甚至连很多微末细节都做了描述。
见对方读完以后,宫弼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言道:“辰儿罹难后,本君从娘娘那里得知,辰儿曾经提起过要自己遴选太子妃。看来辰儿确实很喜欢你,在他的心底里已属意你为太子妃人选。”
太子妃!路阮听了如遭电击,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眼前适时地浮现出刺杀现场宫辰倒在自己的怀中的最后一幕。他深情地望着自己,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自己述说,可惜没有来得及开口,人已经魂归太虚。
宫弼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缓缓道:“倘若本君的辰儿没有发生意外,英武侯也还在人世,你们两个小辈结为连理,天家贵胄匹配功臣之后,那该有多美好啊!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眼睛里的神采消退,归于了暗淡。
路阮立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发声。宫弼道:“路阮,本君是将你当作自家人看待的,所以才跟你说了那些心里话。朝堂上有这么多大臣合力保举篱落,很难说有没有结党之嫌。如果此番再让她当了征南大将军,那对方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就会进一步扩大,于朝局不利。所以,于公于私,本君都希望你能就任征南大将军之职,顺顺利利拿下洞城,活捉上官徽。”
对方的话语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路阮显然已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恭恭敬敬地拜倒下去:“谨遵钧命!微臣定不负君上期望,争取早奏凯歌。”
“好!好!好!”宫弼立时开心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亲自降阶将路阮扶了起来。
“待大军出征之日,本君要在西城门亲自给大军祝酒,预祝你们早日凯旋归来!”路阮躬身道:“谢君上隆恩。”
宫弼的目光落到高几上的木匣子上,然后道:“这个木匣子就留给你吧。本君想太子在天有灵也是愿意的。”路阮应了声,目光也落到了那个红漆描金的木匣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