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不定,四野的气温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征南大军经过一天的急行军,临近傍晚时分在一处荒山脚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远远望去,到处都是颤动的人头和火把。
上官徽手脚全部戴了铁镣,被锁在一个精铁制成的球笼里,四周布满了岗哨。由于四周没有遮挡物,寒气弥漫了过来。上官徽坐在球笼里,忽然打了个寒噤冷了起来。
奇怪!自己的修为早已寒暑不侵了,怎么现在会觉得冷呢?上官徽握紧双拳,暗运潜力,却发现体内的潜力根本无法移动,像是被锁死了一般。他咬着牙,心想肯定又是篱落那个毒妇动了手脚。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安心将自己关在一个铁笼子里。
忽然,不远处有响动,只见一名女子和两名侍卫走了过来。四周的岗哨对那名女子颇为恭敬,见到后纷纷躬身施礼。那女子径直走到上官徽身旁,言道:“上官徽,我家大将军要见你。”
“放肆!我是朝廷的左相大人!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本相如此说话?”那女子道:“小女子名叫‘蓝楹’,乃是征南大将军的贴身侍女。朝廷早已发下诏书,罢去了你的中枢台左相一职,你现在只是朝廷的一名钦命要犯而已。”
“谁说的?让宫弼来见我!他有什么权力罢免我的官职!”上官徽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大吼大叫起来。蓝楹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两名侍卫打开球笼,硬是将对方拉了出来。二人一左一右押着他跟在蓝楹后面,走进了一间大帐内。
大帐内灯火通明,入口处摆了一张矮几,上面摆了几样吃食。蓝楹拱手道:“禀大将军:钦犯上官徽已经带到。”路阮转过身,目光落到了衣衫不整、形容憔悴的上官徽身上,然后道:“除去铁镣!你们都下去,不准任何人靠近大帐。本将军要跟他单独谈谈。”
“喏!”蓝楹吩咐两名侍卫除去了上官徽身上的铁镣,然后一并退了出去。上官徽一看到木几上的吃食,一下子扑了过去,两手抓着狼吞虎咽起来。路阮坐到一副几案后面,盯着对方默然无声。
一直等到对方吃得差不多了,路阮才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送到矮几上,上官徽瞥了她一眼,端起茶杯牛饮了起来。路阮拎起茶壶将他的茶杯续满,赞道:“不愧是堂堂的柱国大臣,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吃得下。”
上官徽拿手抠着牙缝,言道:“潜力师也是人,也能感觉到饥渴,自然要吃饭喝水。只要老夫还没死,就有希望。老夫为什么不吃呢?”路阮重新回到几案旁坐下,然后道:“上官徽,我今晚找你过来是有一件旧事,要跟你了了。现在你也酒足饭饱了,我要入正题了。”
“大将军是要跟老夫翻旧账了?老话说:旧事莫提,旧人莫见。”上官徽摆出一副慷慨的姿态,“不过算了,吃人的嘴软。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吧,老夫全力配合。”路阮凝视着对方,吐出了几个字:“我想知道我母亲‘英武侯’的被刺真相,你是幕后元凶,应该不会忘了吧?”
“罗刹娘子?哦——老夫差点忘了,你是她的孤女,现在是报杀母之仇来了。又是一个俗套的复仇故事,老夫有些兴味索然,都懒得去回忆了。”
望着对方喝着茶,一副毫无所谓的表情。路阮心底的怒火“腾”地窜了起来,眉心处射出一道黄光,正中他面前的矮几。只见连着矮几和上面的吃食忽然凌空翻腾起来,七零八落地洒落在地上。上官徽离得较近,身上沾满了残羹冷炙。他却依旧毫无所谓,伸手将胡子上沾的几粒米饭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中,母亲总是很忙。路家算是个大户人家,人口众多,有很多杂务需要她去料理。有时候她忽然又离开了,一去就是好几日见不到人。我想应该是她在监事阁任职,所以偷空回去办差。”路阮内心里记忆的阀门打开,娓娓叙述了起来,“虽然如此,母亲还是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我玩儿。因为家族有着诸多生意,父亲整日里根本见不到人。所以我小时候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母亲能陪在我身边,哪怕是什么都不玩,只是母女之间说说话也觉得格外开心。”
上官徽盘腿坐在地上,昂着头望着对方,像是一个倾听者,听得入了迷似的。路阮又道:“大约是在四岁的那年,秋天里一个平常的黄昏。我感觉到家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母亲即将临盆,家中已经请好了产婆,一个新的生命即将降生。她们不允许我去母亲的寝室里,可我还是偷偷跑了进去。然后那两个杀手就出现了。”
“为了剪除罗刹娘子,老夫煞费苦心,一直在等一个绝佳的时机。因为她的修为至少在第五境界以上,而且又神通高强,一般的杀手根本搞不定。直到埋伏在路府里的眼线来报,路夫人即将临盆,老夫就知道机会来了。果然,雌雄双煞一击得手,酿造了震惊潜力世界的罗刹娘子刺杀事件!”话到这里,上官徽摇了摇头,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可惜啊可惜!太可惜了!”
路阮接过他的话头道:“可惜的是雌雄双煞没有斩草除根,连我一起除掉对吧?”上官徽点了点头:“不错!你当时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雌雄双煞为何没有搂草打兔子一并将你杀了呢?以至于留下祸根,上官氏有了今日的惨败!”
当年,“雌雄双煞”虽然杀死了阮娘子,可是也身受重伤,没有要剩余的一半赏金,直接就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起来。故而上官徽也不知刺杀当日的真相。
路阮望着他道:“当时我就躲在墙角里,亲眼目睹了他们行凶杀人。你以为那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会放过我吗?他们自然要杀我灭口的,可是非但杀不了我,而且动手的时候还受了重伤,所以立刻逃命去了。”上官徽听了“嘿嘿”笑了几声,质疑道:“大将军,你这吹牛也太离谱了。当时你不过是个小女孩,怎么能伤得了雌雄双煞呢?”
“起先我以为是母亲在身受重伤时,给我身上置下了守护神咒,给予了我最大保护。”路阮伸手轻触了眉心处的神迹,“现在我明白了。即使有守护神咒恐怕也救不了我。真正救我的是我身上的神迹。在双子星生命遭受危险之时,神迹会自动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自我保护。所以雌煞才会遭到重创,以至于过了十好几年,她的伤依然没有养好。”
大帐内灯火通明,明黄色的火光照在她白皙的额头上,眉心处水滴状的神迹若隐若现,折射出白色的光芒。上官徽盯着她眉心处的神迹,感慨道:“老夫相信你说的话。有双子星光环护体就是好啊,怎么杀都杀不死。你母亲罗刹娘子真是造化不小,双子星居然会降生到她的腹中。”
“造化再大又如何?也逃脱不了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的暗算。明着打不过人家就趁人之危。亏你还是堂堂的右相大人,居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对付一个身怀有孕之人,你就不觉得羞耻吗?”上官徽脸上毫无愧意,振振有词道:“要怪就怪你母亲死脑筋,顽固不化。她想做忠臣可以,但是不要连累了旁人。本来上官氏掌握了那本《百官纪要》,就捏住了上百名官员的小辫子,在朝中的势力就可以进一步扩大。然而这一切都被你母亲生生给毁了!老夫能不对付她吗?”
“亏你说得出口!身为臣子,不恪守为臣之道。整日里想着结党弄权,欺君罔上。居然还说得振振有词!”路阮满脸鄙夷之色,“上官徽,依我看你比你的儿子上官涤尘还要虚伪。你们二人不愧是父子俩,一样的虚伪透顶。”
上官徽露出怡然自得的笑容,回道:“多承大将军夸奖。老夫一心一意要壮大自己的家族,有什么错?人活着不就是要有前进的目标吗?难道要老夫饱食终日吗?那样跟饭桶有什么区别?”
听着对方的声声诡辩,路阮颇感无奈,想辱骂几句都懒得去说了。上官徽伸手指着她道:“路阮,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你跟篱落二人不是天命所归,不是有创世大神在庇护着你们。我上官氏早已一统两界了,现在我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两界之主,上官氏已经是两界之内最显赫的家族了。”对方站起来,胳膊不断挥舞配合着自己的话语,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气魄,好像他此刻真是两界之主似的。
“上官徽,你简直让我无语。”上官徽反驳道:“你为什么会无语?那是因为你找不到话语反驳我!所以,我上官氏没有败给你们双子星,也没有败给宫弼那个无能昏君!而是败给了天,败给了上界的创世大神们!”
他怒目圆睁,抬头望着头顶的虚空,好像创世大神们在那里似的。路阮从几案旁站了起来,手持白骨杖走到他身旁。上官徽看到了白骨杖上泛起的荧荧白光,戏谑道:“两界之内没有兵器了吗?让你们娘儿俩都用这根死人骨头作兵器,整日里带在身边不晦气吗?你母亲就是拿着它结果难产而死。你呢?老夫看你也要小心了。”
锋利的杖尖如锥子一般,几乎抵到了他的面门上。路阮最终还是忍住了,克制道:“上官徽,我原本想亲手了结你的,以报杀母之仇。可是我现在不想那么做了。还是将你交给朝廷,让国法来制裁你。因为你不值得我动手,你身上的血污秽不堪,我担心弄脏了我的白骨杖。”
上官徽一副得意的嘴脸,如痴如狂。路阮收起了白骨杖,道:“来人!将他押下去。”蓝楹领着两名侍卫走了进来,押着上官徽出了大仗。待对方一行人离开后,一道白光闪出,潜灵凭空冒了出来。
路阮见了她忙道:“找的怎么样?有他的消息吗?”潜灵失望地摇了摇头:“京都城破以后,大多数大军进入了城内,军械局的木匠师们也入了城。他们包下一座酒楼胡吃海喝。萧公子就是在酒席上自行离开的,然后就失去了踪迹。这些我是听军械局的执事葛湛说起的。之前在萧公子的营房里我见过他。”
目下京都尚在千代寒霜和万归藏的掌控之中。刚刚经过一场血战,城内正是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时刻,他一个凡人,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若是遇到了歹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一想到这点,路阮的心里就忐忑不安。
愣了片刻,她的目光直射在潜灵身上。潜灵有些心虚,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后退几步小声道:“是萧公子让我去保护你的。他说自己在后方,没什么事。而你身在前线杀敌,险象环生,我应该待在你身边。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所以就回到了母体之中。”路阮没有说什么,一个人闷闷地回到几案旁坐了下来,脸上沉静如水,内里却忧心如焚。
萧迟,你究竟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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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动发生以后,洞城等于被乱流覆盖住了,好好的一座大城名存实亡。为了恢复城池往日的生机,桑吉率领五千精兵留了下来参加救援事宜。经过连续多日的加急清理,洞城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机。
乱流被清除后,长街上点燃了灯火,又有了一丝烟火气息。为了防止产生瘟疫,在大地动中死亡的人群全部被堆积到一处就地火化。城主衙门立即开仓放粮,赈济城中的百姓。
暮色已下,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种劫后余生的景象。桑吉领着一堆人在主干道上来回巡视,不时有兵士过来禀报事务,他也是当机立断,提出方法吩咐即刻办理。一场大地动下来,昔日无比繁荣的一座大城瞬间成为了一座死城,太可怕了!
桑吉在心里感慨了一声,然后冲身后一名兵士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反贼上官徽、柯昭已经被擒,余犯只要肯自首者一律不予追究。洞城百姓依旧是朝廷的子民,缺粮的发放粮食,生病的马上安排医治。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洞城恢复如初,百姓安居乐业。入城的所有兵士一律不得扰民,有违反者严惩不贷!”那名兵士领命去了。
刚走到街角,一道黄色的光影闪过,篱落着一身常服显出了本相。桑吉及身后的兵士赶忙见礼,篱落道:“都起来吧。桑统领,留下你善后辛苦你了。看来你不但治军有一手,处理政务也有一手啊!”桑吉起身道:“大人谬赞了。”摆了下手,身后的兵士退到了远处。
见对方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篱落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桑吉还是开了口:“他们发现了上官夫人的尸体,死在一处佛堂里,好像是被一尊倒下的菩萨塑像压死的。您看该如何处置?”
篱落虽然早已与上官家族恩断义绝,走到了对立面,但是死者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婆婆”,桑吉思来想去还是该请示一下较为妥当。篱落望着灰黑色的夜空,感慨道:“上官夫人还是挺善良的,终年都躲在佛堂里吃斋念佛,没想到最终被菩萨的法身压死了,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看来人只要倒了霉,就连佛祖菩萨也保不了啊!”
怔了片刻,篱落道:“算了,就地火葬吧。出家人都喜欢火葬,就让她老人家在火中去西方极乐世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