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刚过，天色依旧暗沉沉的，偌大的东宫里一片寂静。领主夫人尹馥躺在寝殿里，双目自然地呈闭合状态，看上去睡得很沉。殿门被推开，宫弼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缓缓靠近床前看了一眼，随后又退了出去。殿门外跪着两名侍女，看样子都熬了一夜，神情困乏。

宫弼轻声问道：“娘娘昨夜几时睡的？睡的还好吗？”一名侍女道：“回君上的话，娘娘大约是子时二刻睡下的。睡前沐浴完后，心情很好，还跟奴婢们说了会儿话。奴婢夜里看了几次，发现娘娘梦呓了几声，睡得还算踏实。”宫弼听了稍稍放心，冲二人道：“御医开的药，一定要盯着娘娘按时服用。万万不可疏忽。”

“奴婢遵旨！”两名侍女垂下了头。宫弼身后的曹公公小声提醒道：“君上，早朝时间快要到了。”宫弼遂转身朝天极殿走去。四名宫人走在前方提着宫灯照亮，宫弼的步伐不疾不徐，心情却依然十分沉重。

尹馥的病情越发沉重，御医们束手无策，经常十天半个月才能像今天这样睡一个安稳觉。而且一旦发起病来就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御医们恐怕早就看出尹馥身染沉疴，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走了一盏茶工夫，已来到天极殿门前。曹公公当先一步进了殿内，扬声道：“君上临朝！”殿内的上百名文武大臣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宫弼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上了金阶，最后在御座上端坐下来。太子宫彻和曹公公分别立在御座左右边。

“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曹公公抖了下手中的拂尘，扬声道：“起！”一众大臣口中称谢，纷纷站了起来。只见一人出班，上奏道：“秉笔摘星司司南有要事启奏！”宫弼道：“有何要事？”

司南瞥了眼前方的篱落，上奏道：“启禀君上：微臣近日夜观天象，发现帝星晦暗不明，笼罩着一股妖邪之气。出现此等异象乃是因为朝中有奸臣作祟所致。微臣以为应当立刻铲除奸臣。”

此言一出，方才还肃静的朝堂上立时喧嚣起来，群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站在首排的朱明烨已经察觉出了气氛不对，断喝道：“司南！你分明是一派胡言！最近郎朗乾坤，何来妖邪？”司南直视着朱明烨，故意作出恐怖万分的表情，惊骇道：“微臣斗胆进言：这个大奸臣就是朱明烨！微臣恳请君上立刻铲除大奸臣，否则不利于江山社稷呀！”随即跪伏在地上。

篱落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只见一众文武大臣纷纷附议，要求惩处朱明烨，以顺应天意。除了十多名依附于朱明烨的大臣，其余大臣全部跪了下去，众口一词要求惩处对方。

御座上的宫弼冷眼旁观，早已了然于心，目光锁定到了篱落身上，询问道：“篱落，你以为如何？”篱落躬身道：“禀君上：司大人主管秉笔摘星司多年，向来忠于职守，不敢妄言。既然天意如此，我等还是应该遵守才是，万万不可逆天行事。”

她身旁的朱明烨冷笑了两声，嘲讽道：“右相大人，我朱明烨不早就是你的眼中钉了吗？你早就想拔除而后快了吧？这一招假借天象攻击我不新鲜，未免太过俗套了。”

篱落镇定地道：“左相大人请慎言。您现在是百官之首，万众瞩目，一言一行百官都看在眼中，切不可信口雌黄，失了官体。”

对方的回答滴水不漏，反倒将了朱明烨一军。朱明烨毫不示弱，道：“右相大人，你也是中枢大臣，敢做就要敢当！这么多大臣众口一词反对我，你敢说你没有私底下居中串联？再者说，司南是朝中出了名的老实人，一向本分，从来不喜卷入纷争之中。怎么这次却一反常态攻击我呢？谁知道你对他又使了什么恶毒手段！”

一句句铿锵有力，完全是一副针锋相对的口吻。忽见宗室大臣宫玄站了出来，躬身奏道：“禀君上：老臣也有一事要启奏。前夜宗庙里的长明灯火忽然自行熄灭，恐非吉兆啊！老臣方才听了司大人所言，顿时恍然大悟。他朱明烨晋封中枢大臣以来，先是因为判断失误，害得京都沦陷，又多次明里暗里包庇罪臣路阮。老臣以为就算他不是大奸臣，但已经不适合待在朝廷中枢。还望君上明鉴！”

在宫玄的挑头下，一帮宗室大臣纷纷附议，将矛头指向了朱明烨。篱落心中暗暗得意，其实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对宗庙里的长明灯火动手脚太容易了，这一帮宗室大臣蠢笨如猪，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朱明烨面露不甘的表情，但是心里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这么多朝臣集体反对自己，宫弼就是想袒护也无计可施，毕竟当中还牵扯了这么多宗室大臣，他太为难了。

只听篱落再次进言道：“禀君上：宗庙长明灯火熄灭事件暗合天象，这是上天降下的警示，还请君上慎重对待。”宫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篱落，沉吟了片刻，然后道：“众臣听旨：即刻罢去朱明烨中枢台左相一职，降为潜城城主。”

“微臣领旨，谢恩！”朱明烨跪了下去。目睹对方的身子缓缓跪倒下去，也预示着对方失去了高高在上的相位。篱落心中一口积压许久的恶气终于吐了出来，身心畅快到了极点，跟着跪了下去：“君上圣明！”身后是一大片随声附和的山呼之声。

“篱落，你留下。所有人都下去。”一众文武大臣起身，纷纷退了出去。宫弼望了眼身旁的曹公公，道：“曹公公，你们也下去，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曹公公应了，带着几名宫人也退了出去。

随着朱红色的殿门缓缓闭合，整个大殿内只剩了宫弼与篱落二人，显得有些冷清。宫弼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拖着步子缓缓走下金阶，追忆似的道：“本君第一次见你时，还是在十多年前的东宫里。那一日，娘娘跟长公主出宫踏青回来带回来一个小婴孩，柔柔弱弱的，十分惹人怜爱。长公主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捡了个妹妹，要对方长大了陪自己玩儿。为了怕本君不答应，她还将你抱进了本君的怀中。那是本君第一次抱你。后来你慢慢长大，成了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最后又成了掌事女官，后来又当了试婚丫鬟。如果长公主还在世的话，她也会想不到，她自己捡回来的小女婴会成长为两界的女相国！”

篱落淡淡道：“君上今日怎么想起这些陈年往事了？”宫弼感慨道：“或许是本君真的老迈了。人老了，就喜欢念叨往事，这是天下所有老人的通病，本君也概莫能外。”篱落望着对方，心中疑窦丛生，不知对方何意。

“篱落，你确实很有手段。先是挤走了路阮，现在又斗败了朱明烨。”宫弼伸手指了指金阶上的御座，提醒道，“你看见没有？你距离那个位子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现在你只要想坐上去，随时都可以。已经没有人可以挡住你的脚步了。”

金阶上的御座坐北朝南，位于正殿的中央位置。篱落仔细地看了一眼御座，微微垂首：“微臣只是一介臣子，绝不敢心存僭越之心。请君上切勿多虑。”宫弼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言道：“右相大人，现在殿内除了你我之外，并无外人。这种虚伪的场面话就不必说了吧。”

篱落选择缄口不言，宫弼带着一丝怒意，质问道：“你不敢？现在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僭越之心，可是你做的那些事呢？凡是反对你的朝臣，你想方设法也要将他们挤出朝堂。好了！现在好了！满朝文武除了少数几位宗室大臣，已经全部对你俯首称臣。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唯我独尊的感觉一定很惬意吧？”

“关于这一点，请容微臣解释。”篱落诚恳地回道。宫弼无奈地笑了笑：“那你解释吧，本君倒想听听。”篱落遂道：“关于路阮，我只是有点怨她，并不想将她挤出朝堂。毕竟我们同为双子星，曾经联手对敌。只是她自己不小心留下了把柄，私自放走钦犯萧沉鱼，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话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加重了语气道：“至于朱明烨，我承认是蓄谋已久要对付他的。他三番四次设计构陷于我，若是不将他打压下去，恐怕朝堂上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卑鄙小人，像他这种小人我篱落岂能放过他！”

对方说到关于朱明烨的话，目光犀利，俨然藏了深深的恨意。宫弼轻叹了一声道：“你倒是坦诚。朱明烨从一名普通的监事阁阁员步入仕途，是本君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是我的股肱之臣。本君对他十分倚重。然而你却恨毒了他，岂非对本君心存不满？”

篱落微微仰起头，平视着几步之外的宫弼，咄咄逼人道：“朝廷两次遴选大将军人选。君上却故意偏向于路阮。论才干、人望、武功，我哪一点比不上路阮，凭什么我就不能当大将军？说到底无非路阮是前太子殿下喜欢的人而已，是您心里的太子妃人选。所以君上才处处偏袒她对吧？”

不料对方早已洞悉了一切，宫弼显得异常震惊。篱落追问道：“君上，微臣方才所言没有说错吧？”宫弼没有隐瞒，承认道：“你说得不错。还有一点，路阮的母亲英武侯忠贞耿直，是本君欣赏倚重的忠臣。不料却因为替朝廷办差，被上官徽所害。所以本君对路阮一直充满了愧疚，害得她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母亲。”

话到这里，宫弼换了一种诚恳的口气，续道：“篱落，你要明白。本君虽是天子，但终究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既然是人，自然就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当然，本君不是在替自己狡辩。在遴选大将军这件事上，本君确实偏了私，没有做到一秉大公。篱落，委屈你了。”

因为遴选大将军一事，篱落对宫弼一直心怀怨怼。而现在对方当面道出了原由，而且以君王的姿态向自己承认了错误。篱落的心里觉得舒服多了，对他的恨意消减了大半，遂道：“君上，这些话能从您口中说出来，微臣的心里畅快多了。其实，微臣争夺大将军之职别无他意，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已。”

“篱落，本君相信你。”对于面前的大权臣，对方的羽翼已经丰满，彻底掌控了朝堂。宫弼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没有能力撼动对方了。既然撼动不了，那只能通过怀柔的政策去感化对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轻松了几分。宫弼轻咳了几声，话音有些低沉：“篱落，实话告诉你，留给本君的时间不多了。本君想让路阮重返朝堂，由你们两位双子星共同辅佐太子。你觉得如何？”

篱落听得出来，对方是一种商量的口吻，遂道：“微臣赞同。只是路阮刚刚被惩处，若是要让她重返朝堂，恐怕需要一个合适的由头。否则恐惹朝臣们窃议。”宫弼显然颇为满意，恳切地道：“那这个由头就有劳你多想想了。”

“微臣遵命！”君臣二人在相对愉悦的氛围中结束了谈话。待篱落走出天极殿，外面天光大亮，一轮旭日正在爬坡，明亮的日光普照在大地上。周围恢弘的殿宇庄严雄壮、气象森严。

扳倒了朱明烨，出了心中的恶气。篱落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许多，方走到宫门口，忽见一人快步闪了过来，是言尚庭。

篱落心情大好，主动打了招呼：“言堂主，是不是觉得还是京都的气候最宜人啊！”言尚庭却没有心思玩笑，神色严肃，躬身低声道：“禀相国大人：活菩萨之女卜灵儿已经找到，现正关押在监事阁总坛的秘密牢房里。”

“很好。看来本相没有看走眼，你言尚庭是个有能力的人。”篱落道，“这样吧，你先回去见见自己的家人。日落之前将卜灵儿送到长乐府，本相要准备一些美味佳肴招待这位远客。”言尚庭应了声，目送对方坐进软轿之中，缓缓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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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侍女端了几样时令小菜上桌。路静紫摆摆手道：“你也去吃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两名侍女福了下身子，退了出去。路静紫盛了碗鸡丝蘑菇汤喝了口，扭头唤道：“大姐姐！快出来用膳，今儿有蘑菇汤哟，可鲜啦！”

话音方落，萧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扫了一眼桌上的饭食，开心道：“不错不错！刚好本少爷最爱喝蘑菇汤了。”侍女早已瞧见，马上添了一副碗筷。萧迟毫不客气，坐下来就吃了起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路静紫扫了对方一眼，咋呼道：“我说萧迟，你好歹也客气一下行不？隔三差五就往我们路家钻，还专挑用膳的时候。难道你们萧家的厨灶间最近都不开火吗？”

“那倒不是！谁让你们路家的饭食香呢。”萧迟喝了两口蘑菇汤，反嘴道，“路静紫，好歹你也是大家闺秀，一点礼数都不懂！萧迟的大名是你一个小辈能叫的吗？没规矩！”完全是一副长辈的口吻了。

只见路阮从里间走了出来，坐在二人中间，白了二人一眼，训斥道：“吃东西还堵不住你们的嘴！我看就该将你们统统关到大牢里，好好饿上几顿，到时看看你们还有没有力气斗嘴！”路静紫冲萧迟扮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