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玫醒的时候,小圆其实就醒了,虽然她动作很轻。
还是一片黑暗。昨晚好像做了很多梦,杂乱得很。唯一清晰的就是离开前的程风,在他家的样子,还有店门前的样子。
她摸到手机,有一条信息。连忙点开,“姐,生日快乐。”
凌晨12:01发过来的。
是小哲。
小哲啊,她把手机贴在心口,静静落下泪来。
又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对,她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为了母亲,为了小哲,为了程风······
程风······
他又离开了,和许多年前一样,留给她的只有走之前的面容和记忆。他将经历什么,如何改变,从此只能靠想象和听说。
当年他一走,他们之间慢慢就不同了。虽然心里一样亲近,可是冷冰冰的文字能代表多少?属于他们的,只停留在过去,而过去渐渐褪色。各自新的际遇说出来,变成了一段文字,装在屏幕里。等到去看,去回,再去接收,崭新的故事已经溜掉了。
如今,又变成了这样。而如今,自己又是这样。
她拿起手机,点开拨号键。通话记录里的一串号码使眼泪更加汹涌。拨通它吗?然后呢?
不知道他到哪里了?睡或醒?或者已经见到了许阿姨,在医院?
不,不对。既然他已经离开了。而他早晚应该离开的。······
可是,程风······
······
下楼的时候,老刘在那里忙碌,水池里泡着几个碗碟。戴上手套,挤上洗洁灵搅开,小圆开始干活······
突然一阵铃声炸起,吓得她手中的碟子都掉回了水里。铃声还在叫,她猛然扯下一只手套,掏出手机,果然是程风。接通了,把手机放在耳边。
“喂?小圆···”真的是他,她点头。
“小圆,”那边的声音微微有了笑意,“是我。”她点头。
“我见到我妈了。”她点头。然而那边突然沉默。她把耳朵更加贴向手机,耳机与屏幕磕了几次才反应过来。可依然是沉默。加了音量,还是沉默。忽然就听见了排风扇转动的声音,老刘的脚步声······好吵,她开门往楼上去。
上了几节台阶,听到了:“小圆···”她停下脚步。空荡荡的楼梯里,程风的声音在耳中响起,像是盘旋在这里一样。
“我见过医生了,他们很有把握。”又静下来。捧着的手机映在一只手套上,屏幕黑黑的。“可是,小圆,我妈说她很害怕······”声音更加疲惫了,隐隐有着一丝颤抖。
你也很害怕吧,程风。泪水聚集上来,她望着屏幕。
“小圆,我······”
不要难过,不要自责,程风,不要害怕。她摇着头,泪水滚落下来。
很久,没有声音。
“小圆,”声音传来,稳定了许多。“一定会好的。等着我。”她点头,点头。
“你好好吃饭了吗?”她点头。“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她点头,努力地。
“小圆,”声音顿了会儿,“我一定很快回来好吗?”她点头,心里应着:“好”。
又是一片沉默。
“小圆,就先这样吧,”声音带了一点轻松感,“我会再打给你的,等我电话。”她点头,嗯。
“再见,小圆。” 再见···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捧着手机,她陷在这四个字里。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程风······
回到水池边,戴起手套,继续洗碗。泡沫又白又密,像天上的云。手套水亮亮地穿梭着,泡沫间露出来的水变成了天空的缝隙······耳中的音乐极轻柔,她的动作也变得轻快起来。
收拾完,老刘已经将早餐盛好放在一边,她过去端了上楼。
打开电暖坐下,程风的坐垫也被照着。她笑了笑,摘下一只耳机,开始吃饭。
吃过饭,将碗送去洗了。把先沥好的碗碟和勺子、筷子都放进消毒柜里,才又上去。
正捧着画板坐在那里发呆,忽然门开,有脚步上来,是母亲。
果然李玫上来就看见看着自己的小圆,她笑了,小圆也笑。“小风来电话了吗?”她摸摸小圆的头。
小圆点头笑着,李玫也笑:“我一起床就看到了信息,说他下飞机了,他又说会给你打电话。”小圆还是笑着,李玫摸摸她的脸:“他还说见到他妈了,医生那边也很理想,看来会很顺利。”小圆点着头。
李玫又道:“吃过饭了?”小圆依旧点头。“好,那画会儿画,累了就去歇歇。”得到女儿积极回应,李玫也欢喜,摸摸她的脸:“妈去个厕所,你画吧。”小圆点头,仍是笑着。李玫便上去了。
片刻下来,她摸摸小圆的头,也就下去了。
楼梯处,小圆画画,程风在一边看着。
画够了,两人便一起看海。海水在对面的墙上奔涌,一层一层,偶尔溅到他们面前。海风纠缠着,在墙壁间碰撞。小圆闭起眼睛,感觉到程风触到她的手,牵住了。
海浪声,风声,程风的呼吸声混在一起。
偶尔,他们的鲸鱼跃出水面,长长鸣叫一声。
程风的手中仿佛有水流奔涌,拍打着她,一直到她耳中听见那轻轻的拍打声。水流滑上她的手背、手臂····下一秒,已经置身海里。
冰冷的海水包裹,发丝浮散。不用睁眼,他一直牵着她。
他们渐渐成了海水的一部分。
李玫忙过早点好不容易坐着歇息,偏偏今天风大,吹得外面塑料袋等乱飞。灰土都从门缝下吹了进来,过会儿就得去扫一扫。马上就是元旦,今天是小圆的生日,再过一星期就是小哲生日。
小哲关心的不行,一个多月前就开始问了。还发了红包,非得他来订蛋糕,也就由他。下午蛋糕就送过来了,等晚上门关了给小圆过一下。今年,可不一样了······她的小圆,真的长大了。
小哲的生日礼物也已经选好了——一部新手机,剩下都是学习上用的东西······都发货了,到时候他取完拆了放学校的放学校,剩的装包里,被发现就说是舅舅买的就行。
衣服什么的她不敢买,怕那边起疑,视频里看着孩子的衣服也够穿。给他打的钱,估计也都不能花得太明显,买些吃喝倒是可以。
天气这么冷,课业又重。学习压力大,林哲看着也瘦了,有了黑眼圈。
她还没有问过他以后,他已经告诉她要考到这里上大学,考最好的那所。将来找好工作,挣钱,买房子,带她们旅游······
傻孩子啊······
手机里林哲站在教室门前,傻傻笑着。
既然有了更多的以后,早点就不能停了。虽然想着慢慢让小圆早上也歇下来····而早点也确实是累人······算了,多挣点是点。未来总不能都压在一个人身上,有了奔头就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等将来小哲来了,他们一起生活。再过几年他谈恋爱了,结了婚,有了孩子,就不能再这样了。得帮他带孩子——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过不了两三年孩子就得上学了,得接送,星期天还得出去玩。——也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小家伙?慢慢小家伙升到小学、初中、高中,啊,就和现在的小哲一样了。然后是大学,那个时候,自己头发都白了吧?
小圆呢?也不年轻了。她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呢······如果程风完全让她好起来,他们走到一起,那么那时候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当妈妈了······
小圆会是个怎样的母亲呢?一定很温柔,连假装呵斥、摆脸色都不会。温柔细腻地捧着自己的孩子,把所有爱和耐心倾注。她必然是位很好的母亲,用心体贴孩子的内心。不但要他健康成长,还要他没有秘密的长大,像个小太阳一样。
要是他们没有走到一起,希望她到时候不会有太多执念。如果那时候程风有了喜欢的人,组建家庭,还见面的话。没有执念就是朋友亲人,可以一起吃喝玩耍。一有执念,就会痛苦。被痛苦磨砺,她的夜晚又要变苦了。
最好不要在一起。也不要有一点那种意思。还有自己啊。即便小哲结婚,自己也会是小圆身边不变的存在。可以一直相伴到最后。只是···希望可以活得更久一点吧。
还是得做足准备才行······
秦姐来得时候裹得严严实实,还配了个眼镜。进门搁下水杯,摘掉帽子就拍衣服:“风真大啊!到处都是土,脏死了!”说着把口罩摘下装进兜里,掏出眼镜盒。“我还戴了个眼镜!”她笑着,又把眼镜摘了放盒里装回兜中。
“风沙天嘛,明天天气就好了。”李玫笑着。
“哎呀,这个冬天干死了,光是刮风。”秦姐脱下大棉袄抱怨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个雪。”她抱着衣服,拿起水杯过来。搁下杯子,将衣服叠了叠装进李玫撑开的购物袋里:“怎么样?早上还行吗?”
“没什么人。”李玫把袋子系上放进柜台下层。
“这种天气谁还出来?风把人都能刮跑。我都没骑车,坐公交来的。”秦姐说着拿过杯子打开,吹着喝了两口。
“嗯。”李玫点点头盯着外面,也拿起杯子喝了几口。
秦姐去后面了。李玫搁下杯子也进去,和她说道:“我上去会儿,姐你听着点前面啊。”秦姐应着,她也就拉开门进去了。
楼梯里烟雾缭绕,李玫进来就给呛得咳嗽了几声。老刘坐在角落里照着电暖抽烟,罐里半罐烟灰。
小圆那里也满是烟味,李玫皱了皱眉坐下,摸摸她的头:“怎么不上去?这么冷。”她把电暖拉近朝小圆摆正。
“上去画吧,累了就睡会儿,吃饭妈叫你。”小圆轻轻点头。看她如此乖巧,李玫笑了,摸摸她的脸:“走,妈给你拿着。”便关了电暖,拿过小圆的画板和身边的书。小圆也拔掉充电器,拿起笔袋和水杯随母亲一起上楼去。
小圆的被子和枕头还在母亲房间。把东西搁在床上,李玫打开了空调:“就在这里画吧,陪妈再睡几天行吗?”小圆点头。
“乖,”她捋着她的头发,又把电热毯开到高温:“越来越冷了,早上忙完就上来画吧,空调开着,不然手冷。累了就睡觉,吃饭了妈来叫你。”小圆点点头。
李玫笑了,不下去也能少吸点二手烟。——要是天气暖和,老刘闲了还会站在外面抽抽烟。天一冷,就在屋里吸得多了。他这人又只好这口。
唉,她摸摸小圆脸蛋:“画吧,妈先下去了。”小圆点头,轻轻笑着。
坐在床上,搁下东西。看着画板上的书,关掉音乐,小圆拿起书随手翻了一页看着。正是比丘国,唐僧在殿上剖心。她不想画画了,就脱鞋上去靠墙坐着看起来。
看了几章,便渐渐有些迷糊了,眼皮直坠。电热毯已经换到低温,空调也关了。就把书搁下,钻进被窝睡觉。
一觉醒来已经快1点了,手机仍旧寂静。洗漱了回来,便开始画画。过会儿听到了脚步声,搁下画板,小圆前去开门。
李玫正到门口,见门开了,笑道:“睡觉没?”小圆点头,伸手要接东西。“我拿着吧。”李玫将饭端进来,放在床头柜上,“吃饭吧,吃完就在这儿画吧,别下去了,怪冷的。”小圆点头应了。
“乖,”她摸摸她的发,“妈先下去了。”小圆点头微笑。李玫摸摸她的脸,把门拉上走了。
小圆坐在床边端起碗来吃饭,菜是辣椒炒肉和土豆丝,还有一点卤味。程风最爱的两样,辣椒炒肉比卤味还要更喜欢一点,每次都吃很多。他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
窗外一片灰黄。
那里不知是个什么天气?
吃完饭,将东西送去洗了。她又上楼来,仍旧坐在被窝里画画。
不知画了多久,几个犀牛精被平,师徒来往赴宴······又到了布金寺里围观八戒吃饭。正画着,突然手机响震。拿起一看,果然是程风:“在干吗?”
又一条:“画画吗?”
嗯。她点头。可是他根本看不见。
“我刚吃了面包(一个摊手的委屈表情),你呢?吃得什么饭呀?”
她也撇嘴,笑了笑,又安静了。点开键盘,看着那些字母。终于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点,l 下出现了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