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萩原研二发现了异常。

作为松田阵平的幼驯染，他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松田阵平不会主动适应环境，环境本身亦不会给他带来改变。

从小学时期到进入警校，哪怕是成为警察的现在，松田也没有丢下他自己的爱好。他卧室里放了很多的机械类书籍，还有各式各样的模型零件。

除去基本课程和偶尔的一起行动，大多数私人时间他都在那里——组装、拆解。

然而最近，萩原几次路过那扇门，都没发现松田阵平的身影。

“……绝对不对劲。”萩原研二信誓旦旦，“小阵平很可能找到女朋友了！”

“真的假的，你说松田？”降谷零努力想了想，“我没见过他和哪个异性来往很深啊？”

“可是他最近没课不回宿舍，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人——”

降谷零：“不回宿舍不是很正常吗？”

诸伏景光投来微妙的视线，欲言又止：“萩原你……”

伊达航直说了：“你是不是太黏着松田了啊。”

被接连打击的萩原研二趴在桌上变成了灰色。

“不过松田最近是挺神秘的。”降谷零又说，“我之前在图书馆看到他——很奇怪，给人感觉像躲着什么。他看到我时很正常地打了招呼，我还以为那是我的错觉。”

“噢，这么说来……”伊达航也摸着下巴，“我有几次出校碰到松田，他表情还挺不爽来着。不过感觉心情不错，我就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

“……”诸伏景光在一群人的注视中微笑，“不好意思，我没有单独偶遇过松田。”

“所以果然是有不对！”萩原研二说，“你们就不觉得好奇吗？”

“你这么说——”

“那还真是有点。”

“反正今天是周末。”

“……松田应该不会介意的。”

“决定了！”拳头砸进掌心，“探究——松田阵平の秘密大作战！”

“……”

松田阵平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衬衣长裤，又抬头看看天空炽热的太阳，将那一点突然的后背发凉引为自己的错觉。

他走过树林里的小路，林荫深处发出古怪的曳响；他穿过教学楼旁的草坪，隐约听见草叶嚓嚓破碎的声音。

松田阵平额头青筋一跳：“你们鬼鬼祟祟跟够了没？”

短暂沉默之后，四个脑袋一个接一个地从墙后探出。萩原研二表情无辜，抬手晃了晃：“嗨？”

“把你关于‘巧合’的台词都塞回去。”松田抱臂看着他们，“降谷，你说。”

“你最近总是神出鬼没的，我们有点好奇。”

松田反而露出诧异的神色，“有吗？”

他认真想了想。

都是一个班的，宿舍也比较接近，平时上课和学习都一起行动，吃饭基本也凑一张桌子。除了空闲时间他会去找椎名——嗯？

他恍然：“你们说这个啊……我又没隐瞒过？”

伊达航说：“萩原不好意思直接问你。”

萩原研二镇定微笑。

“幼稚死了。”松田翻白眼，“那家伙也不会在意……跟我来吧。”

他带着一群人走进信息楼，进电梯刷卡按下目标楼层。等电梯停下后，他熟门熟路走到一间教室外，推门而入。

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不是普通的教室。没有被整齐摆放的桌椅，中间的空地被大量不知名的器械侵占，一张长桌摆在最里侧。有人坐在桌前背对他们，后脑勺上是熟悉的红发。

萩原眼神恍惚：“……其实我之前只是在开玩笑的。”

没人理他，其他人的目光全被另一处吸引。

在红发青年——椎名光希身前，长桌上侧的墙壁上，四个液晶显示屏正挂在上面。单个有30寸左右，整整齐齐排列成了方形。每个屏幕里各自循环着一段视频画面，他们（除了松田）的脸出现在上面，焦点展示着各自的丑态。

松田关门看到这一幕，咂舌：“你还真是恶趣味。”

在一群人上来前捕捉特定的动态，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结果就用来展示他们表情扭曲的部分。

“来点欢迎仪式嘛。”椎名光希轻快道。

他盖上笔记本，脚尖一蹬带动椅子转了过来，笑眯眯打了个招呼：“来干什么的？”

注意到几人的视线落点，他说：“放心，这个设备经过了上级批准。”

“这是……？”

松田阵平走了过去，椎名光希看也不看递过一个平板。卷发青年皱着眉，旁若无人开始翻阅，椎名光希只能担负起解说的使命。

“我们现在是安全防范工程课的……助教。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在进行课程里的实践部分。”

“助教的助教。”松田阵平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自己。

“研究内容为如何在少成本前提下扩大监控覆盖，以及调解程序升级主动筛选截取重要内容——”

降谷零幽幽道：“重要内容就是我们的丑脸吗。”

他看见红发青年投来一个古怪的凝视，又很快收回。椎名光希回头，望了眼四个奇形怪状占据C位的脸：“我觉得挺帅的？”

诸伏景光微笑：“说这话前请先把你的嘴角放下吧，椎名君。”

“……总之，松田对这方面很感兴趣，这段时间是是在给我帮忙、进行实践。”椎名光希说，“你们不用担心他。”

伊达航好奇：“实践？”

松田阵平冷哼一声：“……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

他把平板转了个面，向友人展示他之前看的画面内容。各种各样的松田阵平出现在上面——教学楼里、小路上、便利店外甚至宿舍楼前。视角基本居高临下，看起来像距离很远的偷拍。

“他避开监控范围，而我使用区域以外的镜头捕捉，仅此而已。”椎名光希补充。

“……难怪你之前表现得鬼鬼祟祟，我还以为你在躲什么人。”

“也没错，但躲的不是人。”松田不爽地把平板放下来，气势汹汹看向椎名光希，“你的工作我已经能上手了，是不是也该轮到你当一回试验品？”

“这是你带他们来的原因？”

“一半一半。”

“好吧……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椎名光希从椅子上起身，穿过几人走到教室门口。他回头将每个人打量一遍，意味深长微笑了下，“你们加油。”

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于是剩下的人追问的目标转向松田。

降谷零重复：“你们？”

“哇小阵平，你是故意带我们过来的！”

“筛选程序不够智能，目前主要靠人力检测……监控区域太多，我一个人看不过来。”松田阵平理所当然地说，“你们帮忙。”

他已经坐到椎名光希之前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大程序界面，于是无数监控画面从屏幕跳出。

降谷零有些好奇地看他进行分区分类，萩原研二则对照记忆思索镜头安装的位置。伊达航左右看看，拿起被松田放下的平板。

诸伏景光看着这群毫不拘谨的同期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从桌旁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全英文的印刷字体密密麻麻，旁边偶尔出现不属于松田的字迹批注。

“……还真是挺努力的啊，你们。”

萩原也好奇道：“你居然对这个感兴趣？”

他并不是质疑友人的耐心，只是“实践”的这部分工作明显更倾向于辅助。面对他的疑问，松田阵平露出得意的表情。

“你以为那些新的监控是谁装的？”

“……欸？”

“我还留了一些零件组。不能带回宿舍，基本都摆在这了。”

萩原研二回头。他瞅了瞅与设备格格不入的、堆了一地的零件，“原来那些是你的东西啊。”

得知这点，他终于放下了心：“还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带我一个？”

“……得先让小坂老师同意。”

松田阵平回想起那个在眼前放大的粉笔，和男人彬彬有礼却阴阳怪气的讽刺，头疼地闭了下眼。

虽然对方将权限转交、允许让他们使用设备的行为已经表示了信任，但只要面对松田，他的眼神总是带着奇怪的警惕。

……我又不会骇客的技能，真会的人明明是椎名光希。松田阵平心想。

“这个阶段结束会扩大试验区，到时候想来的话，我去问问椎名。”

松田阵平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标注为“elevator”的件区，最大化其中一个视频。电脑屏幕上，红发青年站在电梯中央，代表的楼层数字缓慢跳动。当变为“1”时，电梯门无声打开。

椎名光希偏头。隔着镜头，他对几人露出微笑。

“开始了。”松田阵平说。

他打开最近校区的设备区，将几十个画面同屏投放在液晶显示屏上。其他人围坐过来专心致志地仰头，仿佛在节日里一起欣赏某种表演。

但他们没找到椎名光希。

除了最后在信息楼前的画面，对方自然而然地从镜头里消失了。

“……不是？”松田不停调频放大，“他跑哪去了？”

他按时间算了算位置，打开另一个区块文件。

校区里原本就有很多监控，电梯设备也是遗存之一，但这部分并不在他们实验的内容里——最多是作为一个路径的参考。松田阵平原本觉得用不上这些，但眼看着找不到踪迹，他也不得不作个弊了。

他这次找得相对顺利。

熟悉的脸——松田阵平记得这张脸，椎名光希的朋友之一，之前还对他打过招呼。对方站在角落，对着另一边说了什么，笑了笑，脱下了身上的外套。

一只手自画面外伸出接过了外套，手指上戴着一枚简单的素戒。

“他连这里都躲？警校有这么多盲区？”松田阵平拧眉，“他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这是椎名？”

“比起这个，他为什么这么擅长躲监控啊……”降谷零很震惊，“这也不是很常见的东西吧？”

伊达航想起了一些评价：“伊藤教官之前说过，椎名在专业技能上已经是毕业水平了。”

“……我觉得这个不属于警察专业。”

等椎名光希外出一圈回到监控室，刚打开门，从他进入电梯就开始等待的一群壮汉围了上来。

他将自己从便利店买的水分给几人，听他们表述各自的惊讶和疑惑。

“……？”椎名光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们想学？”

降谷零第一个点头。

“这……我觉得不太好教。”椎名光希想了想，“我能避开，主要还是校区在技术应用上的落后。安装比较早的监控没有严密地划分区域，松田新布置的数量又不多，很大一部分还重叠了。我对被监控的感觉很敏锐，能找到它的位置，再加上范围设限，躲起来就很简单。”

“对被监控的感觉很敏锐……”

降谷零欲言又止：听起来这不是大不妙吗！

他们的沉默令椎名光希抬头。看着这几张脸上的迟疑，他挑了下眉，露出带点促狭的、饶有兴致的微笑。

真想知道你们都脑补了什么。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