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威小姐,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的行为已经严重违法并且非常的不道德。”
“托尼·斯塔克抢走我的机器,有什么发现还瞒着不说,我和他也是彼此彼此。”赛拉在斯塔克的实验室角落放好最后一个干扰器,站起来长吁一口气,“贾维斯,我觉得你和斯塔克呆在一起,也沾染上了他自负的个性——地球可不是围着你们转的,天才也不止有斯塔克那一个。”
十二枚干扰器共同作用,实验室被强制进入了紧急避难模式,坚固的铁门轰然落下,把这个房间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孤岛。气氛陡然黯淡下来。
赛拉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他总觉得我拿他没辙。可惜我是圣殿骑士,教团文明的结晶足够我们对付他八百遍了。”
“顺带一提,别想着呼叫你的主人了,贾维斯。这层楼所有可以被捕捉的信号都会被拦截——阿布斯泰格也是有厉害的程序员的,不管他们是不是自愿工作……”
“肯威小姐,你想做什么?”
“别紧张,我对他的财产没兴趣。”赛拉缓缓走到角落里,启动animus,“我只是不想被打扰……”
“如果你想使用你的机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赛拉卷起衣袖,把长长的采血针扎进手肘,看着鲜红的血慢吞吞地顺着管道流出来。
“贾维斯,ai会说谎吗?”
“……如果接到命令,我可以制造谎言。”
赛拉有些可惜,“你不会主动说谎?看来斯塔克也不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你。”
“先生永远信任我,我也永远不会背叛他。”
赛拉没有回话。所谓的“信任”和“背叛”,在二进制的世界里都只是几条设置好的代码。从这些代码之中诞生的人造灵魂,自我的意志反而比人类要坚定许多。
她躺下去,凝视着昏暗的天花板:“……能祝我晚安吗?我很久没睡觉了。”
她没有听见贾维斯的晚安,虚无的黑暗吞噬了她。这一次,掠过疯狂的幻觉和如影随形的追踪者,赛拉终于走得更远。
*
自称为“珍妮”的存在与赛拉面面相觑。
赛拉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被斯塔克发现了……他抓到的是另一个东西吗?”
珍妮没有动作。她僵硬地伫立在原地,身上的白色外套仿佛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赛拉,那是什么?”
白色的空间被一分为二。在两人的另一边,高大瘦削的影子突兀地站在那里,从它破碎的黑色披风中蔓延出来的东西仿佛腕足动物捕猎时的口器,隔着一堵脆弱的透明墙壁填充了半个房间。
珍妮又问了一遍,神色更加冰冷:“那是什么?”
“是我即将解决掉的东西。”赛拉凝视着对面,没什么额外的表情。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注视这个入侵者。它并不像是独立的意识,而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唯一的目的就是寄生在大脑中,最后摧毁宿主的神智。
目前为止,它的计划挺成功的。
“珍妮,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做的事,还能再做一遍吗?”
珍妮回过神来,转过头不再去看那个让人心烦意乱的东西。她没有表现得多恐慌,更像是一个洁癖的人房子里钻进一窝蟑螂,而自己又没办法彻底清理掉。
“你说过,你会在我大脑受损时保存我的记忆。”
“那时候我还没有和你分开。”珍妮试图解释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运作规律,“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这么做……”她似乎意识到了赛拉准备做什么:“——这太冒险。”
“但是会很有效。别纠结了珍妮,反正现在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珍妮很看不惯赛拉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
“没有。”赛拉露出让人血压升高的笑容,“如果失败了,就没现在的我什么事了,所以我管不着——但是对你来说,我依然有价值,不是吗?”
“是啊。”珍妮冷笑,“失忆之后,你会变得更好掌控。说不定我就没必要呆在这地方了。”
“——如果成功的话,我会带你出去。”
珍妮抬起纤细的眉毛,毫无波澜地看着赛拉。
“你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电子程序,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斯塔克把机器拆了又装还是没发现你。”赛拉伸出手,把珍妮胸前口袋里的圆珠笔拿出来,“我猜,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解救你的,大概就是我吧……毕竟是我创造了你。”
“我会把你带出这个虚拟世界,然后提供一个更大的空间——比如说阿布斯泰格的整个计算机系统。”
“你想让我成为你们公司的ai?”
“承认吧,珍妮,你渴望社交。”赛拉在自己的手心上认真画着一个图案,“你希望世界承认你存在,而不是被困在这里,等着我重新进入机器,成为唯一的交流对象。”
“对你我来说,怀疑自我的真实性没有任何意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赛拉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浓重的疲惫攀上她的眉眼,“——你想活着吗?”
“……我说过,我不能保证成功。”
“试一试嘛,对你也没有坏处。”赛拉看了看站在那里几乎被遗忘的黑影,“在你同步我现在的记忆之前,我想先找一个倾诉的对象。”
珍妮走到那台机器旁,端正地坐了下去,开始机械性地翻阅自己的实验报告:“请说吧。”
“不久之前,我得到了一封珍妮的遗书——现实世界里的那个珍妮。”
“我以前一直在思考,她给很多人写了遗书,偏偏跳过了我,究竟有什么意图。”
“没有意图。她本来就是一个冷漠尖刻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后代。”
赛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封遗书给了我一个更糟糕的原因。”
“——我根本就不是珍妮的女儿。从血缘关系上讲,我是她的妹妹。她用自己的父母——爱德华·肯威和卡洛琳·斯科特的基因创造了我,并赋予我她所没有、且一直渴求的特质。”
珍妮的动作僵住了:“……我不知道……”
“莉亚曾说过,珍妮死前一直称呼我为‘完美的女儿’。”赛拉冰冷地笑着,“我当然是完美的女儿……继承了所有天赋,可以用来完成父亲毕生的愿望,成为独一无二的优秀刺客——我是珍妮的另一种可能性。”
“真可惜啊……我可不是她意志的延续,也永远不会当刺客。”
珍妮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惊。她无所适从地看着赛拉:“……只有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一位老刺客,还有你。”
“——你瞧,我也拥有许多秘密。”赛拉冲她眨眼,“再过不久,这些秘密就变成你的了。”
“……”珍妮并不愿意独自承担这个责任:“我可以试着备份。”
“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我得整理一遍,然后删除你不想要的东西。”她看向房间另一侧,黑暗侵蚀的空间越来越大了,“……只要把‘它’删掉,就可以了?”
“和‘它’有关的一切。”赛拉补充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这就是你一开始的工作。”
赛拉在心中默默计算着炸弹的倒计时:“不用着急,慢慢来。我已经尽力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即使被发现了,也会有人保护我。”
“珍妮,我大概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赛拉把圆珠笔重新放回珍妮的口袋里,“如果事情没有按照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你有我全部的记忆,杀死我,然后重新回到我的大脑,成为新的意识。”
珍妮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赛拉·肯威和许多势力牵扯过深,在要做的事情完成之前,她不可以出现差错。”
赛拉强硬而冷酷地安排好了一切,随后,那种转瞬即逝的疲惫感再一次来到她身边。
“……只要活着就好了。”
这场疯狂的行动正式开始之前,赛拉轻轻闭上眼睛:“即使被关在果壳里*……”
*
站在唯物主义者的角度,所谓人的“灵魂”,大概就是由记忆组成的。
从出生到死亡,过去的经历塑造了现在的“我”。它是精细的刻刀,把一块懵懂无知的粘土雕刻成更复杂的样子。如果记忆被抽离,这些作品也不会再回到原点,他们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风干定型,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摔成碎片——毕竟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或许,“失忆”并不是什么狗血的桥段,而是一个人毫无自知的死亡。
再一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趴在湿润的海滩上,下半身埋在起伏不定的海浪中。她满嘴都是苦涩的海水的味道,眼皮上还有一层太阳暴晒之后析出的盐粒。
在被浪花重新卷回大海之前,她慢慢地爬起来,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然后抬起手。这只手属于人类,五指修长,在海水中泡得太久,呈现出惨白的颜色,上面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图案。她试着握拳,然后再松开,以此确认她是掌控这具身体的主人。
现在,她开始思考一些重要的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