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月一直把杨明珠送到国公府的大门外,这才停住脚步。
晴山接过他递来的灯笼,乖巧地等在一旁。
两人一路上无言,气氛却不显得尴尬,脚步落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杨明珠顿觉心跳的有些快,脸也有些发烫。
反观裴松月,依旧是那般光风霁月的模样,殊不知裴松月的手抓紧了手中的宫灯。
“......到了。”最终还是杨明珠先开口。
“嗯。”裴松月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抬头看向杨明珠,柔软的轻纱覆在她的眼前,在脑后挽了一个松垮的结,风一吹,轻纱飞扬。
“我已经打听到一个擅治眼疾的江湖游医。”
裴松月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杨明珠的,那江湖游医虽然擅治眼疾,但她的行踪飘忽不定,尽管裴氏派了许多人,也没有打听到她目前的位置。他不想提前说出来让杨明珠心生希望,万一到时候找不到游医,让她徒添失望。
但此刻,看到杨明珠被轻纱覆盖的眼睛,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听说那游医手中有奇药,等我寻到她,定能治好你的眼睛。”裴松月语气坚定,眼底是说不出口的心疼。
杨明珠笑了笑,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也总在心底告诉自己,用一双眼睛换三条人命,是她赚到了。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也给了她追求真相的权利,她已经很满足了。
两人相顾无言,又不舍得这样静谧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杨明珠打破沉默。
“时辰不早了,”杨明珠开口道:“裴公子早些休息吧。”
裴松月目送着杨明珠的身影消失在国公府的大门后,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晴山扶着杨明珠进了大门,原以为时辰不早了,众人都歇下了,哪知刚走几步,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五少爷?”
白日里,从花厅离开时,杨明澈跟着杨芷柔去了华阳台。
一进华阳台,杨明澈便拉下脸。
“姐姐,今日你为何拦住我?”杨明澈语气不耐:“明明是母亲的嫁妆,凭什么给了杨明珠!”
杨芷柔却苦笑一声,让翡翠带着屋内的丫头们都下去。
等到屋内只剩杨芷柔和杨明澈后,杨芷柔才突然嘤嘤哭泣起来。
“怎么了姐姐?你怎么哭了?”杨明澈虽然总被国公爷称为混世魔王,但他却很听杨芷柔的话,当初他被坏人丢进冰冷的湖水里,若非杨芷柔跳进去救他,恐怕他早就被淹死了。说起来,杨芷柔自己也不会水,只是她那时比杨明澈略高一头,冬日里湖水浅,瘦弱的她硬是顶着刺骨的湖水把杨明澈拖回岸上。
自那以后,原本看不惯杨芷柔的杨明澈便像换了个人,对杨芷柔的态度软和下来,直至如今的千依百顺。他始终记得湖水灌进口鼻的感觉,是杨芷柔从天而降救下了他,为此,杨芷柔甚至还发起了高烧。他们都以为杨明澈年纪小,什么都记不得,可他记得很清楚,郎中说杨芷柔高烧不退,怕是要烧死了。
幸好有护国寺的不言大师出手,这才救回了杨芷柔。
他欠杨芷柔一条命。
平日里杨明珠与他争抢也就罢了,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母亲所有的一切都揽进自己口袋,这实在是人心不足。
“阿澈,”杨芷柔垂着头,默默哭泣,杨明澈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看到她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身前的衣襟上,晕染出一片深色。
“姐,你不要怕,我去跟母亲说。”杨明澈安慰道:“你也是母亲的女儿,她杨明珠有的,你也得有。”
“阿澈......呜呜。”杨芷柔哭得梨花带雨,她一抬头,满脸的泪痕。
杨明澈看得又气又心疼,转身就想去找长公主,却被杨芷柔一把拉住。
“你别去!”杨芷柔声音哽咽,一副认命的模样:“我从来不敢觊觎母亲的嫁妆,母亲能留我在府里,又养我这么大,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些是母亲的嫁妆,她想给谁,哪里容得了我们小辈们置喙。”杨芷柔吸了一口气,又道:“我伤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不想嫁去王家。”
今日她去的早,原本是想在长公主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挽回一些昨晚刻薄的形象。哪知长公主并不买账,不仅没让她侍奉着洗漱,把她晾在一边,甚至还警告她婚期将近,让她好自为之。
“没事,我跟王敬接触过,那王敬是个好相处的。”杨明澈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担心自己的未来夫君。
杨明澈笑着安慰杨芷柔:“反正是他入赘,只要我杨明澈在一天,国公府里就有我给你撑腰。那王敬一个赘婿,他还不是老老实实地任你拿捏。”
杨芷柔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若不是杨明澈还有用,她真想把他的脑子砸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他以为王敬是什么好归宿吗?且不说他的长相文采,单说身份地位,哪里配得上她?
“母亲今日跟我说,”杨芷柔带着哭腔,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掉:“王家变卦了,不准王敬入赘,要我嫁过去......”
“啊?”杨明澈明显惊讶的模样,他张了张嘴,刚想发作替杨芷柔出头,又忽然想到前几日在书院,同窗们的议论。
国子监的这些学子,大部分都是勋贵之后,对京城里世家贵族的八卦尤其清楚。前几日他就曾听到几个学子背后议论杨芷柔和王敬的婚事,说杨芷柔早已失身于王敬,没了清白,长公主这才着急她的婚事。
杨明澈气得半死,立刻出手,把几个议论的学子暴揍一顿。
为首的那个江冲,他爹不过是个四品官,剩下几个家中父亲的官职更低。面对荣昌长公主的爱子,只能忍气吞声,更何况,还是他们乱嚼舌根在前。
老师上课时看到他们几人鼻青脸肿,怎么问都说是脚滑摔的。
想到当初,杨明珠不过是因为被裴家退婚,流言就传的沸沸扬扬,最后只能嫁到长信侯府,才让流言渐渐平息。
幸好长公主处理的及时,杨芷柔与王敬的事才没有闹得满城风雨。
杨明澈想了想,既然母亲都同意这门亲事,也同意杨芷柔嫁去王家,那说明这是目前为止对杨芷柔最好的做法。
“母亲既然都这样说了,”杨明澈叹了口气道:“那就听母亲的吧。嫁去王家也行,男子入赘,本就是一种折辱,若是王敬不愿意,强逼他就犯,只会让他心生怨念,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
“......”杨芷柔没想到,杨明澈竟然变得如此之快,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杨明澈。
杨明澈一回头,就对上她直白的视线,心底莫名一阵发毛,他找补道:“母亲的决定向来是正确的,既然她都同意了,说明她也觉得这个结果是对你最有利的。”
“王家虽然不如国公府底蕴丰厚,却也是勋贵之家,有太原王氏在,想必他们也差不到哪儿去。”
“再说了,”杨明澈看了一眼已经不再流泪的杨芷柔,试探地说道:“姐,如今京城许多高门大户都知道你和王敬......即使不嫁给王敬,以后议亲也会受人非议......”
见杨芷柔变了脸色,杨明澈连忙道:“我自然知道王敬那狗东西配不上姐姐你,可事已至此,不说这些流言蜚语,母亲都已经答应了王家,如今哪有斡旋的余地。”
杨芷柔心底一阵反胃,她原先以为杨明澈虽然嚣张跋扈,却只是一个被长公主宠坏的孩子,但他本性不坏,爱憎分明,知恩图报。
因为那一次的落水,原本对她恶语相向的人变了态度,从此把她当做亲姐姐一般对待,处处为她出头,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她。
她以为杨明澈与其他人到底是不同的,却不想是她错了。他不过是一个胆小的鼠辈,姐姐受了委屈,他不敢为她出头,还要劝着她认命,免得流言传出去了,丢他的脸。
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仿佛一下子从内里裂开,露出里面发霉生虫的内里。
杨芷柔最后的理智让她收起多余的情绪,继续扮演一个受了委屈的弱女子。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刻不停地往下掉。
杨芷柔仿佛喘不过气,边抽噎边道:“阿澈,我不想离开母亲......更不想离开你......”
杨明澈一脸为难,他丧气地垂着头安慰,只是语言太过单薄:“姐姐,我也不想你嫁人,只是母亲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唉......”
杨芷柔心里快气死了,这会子杨明澈又知道听长公主的话了,即使她已经有了对策,却依然为杨明澈的软弱寒了心。
哪怕他能强硬起来,说要去长公主为她求情呢......
离开了华阳台,杨明澈越想越难受。
按理说,以王家的权势,根本不够格与他们国公府结亲,更何况结亲的对象还是杨芷柔,母亲那般看重她,怎么也不该答应。
但要他去跟母亲当面对峙,他又不敢。
思来想去,他便想到了杨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