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他们到达书院的时候,郭年正忙得不可开交。
一百三十名新生中的一小半昨天就报到了,其余的都是今天一大早陆续赶来的。现在都排好了长队等在报到桌前。
只有郭年一个人负责登记和发放符牌,好在排队的新生和陪同的亲友都很守规矩。这书院既是孩子读书的地方,也是做工的东家,自然不能大声催促喊嚷。大家都安静地排在队伍中,没有心急不耐的。
“公子好!”
一个壮实的小小子冲着程颂和黎仁诚喊道,嗓门挺亮堂。
程颂乐了。这小子他认识,昨天报名时就见过了,名字叫彭二牛。不仅身材敦实,皮肤也偏黑,像个小号的章清。
不过程颂对他印象深刻不是因为他像章清,而是这小子自己年纪也不大,就敢带着一串娃娃跑来报名了。
其他十一二岁甚至再大些的孩子都是爹娘或是兄长陪同过来。彭二牛不但没有家人跟着,他还充当了家长的角色,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和邻居家三个小伙伴一起进了城,一路打听着就来了。
六个孩子里他最大,刚满十二岁,两个弟弟一个十岁一个七岁,邻居家的小伙伴两个十一,一个八岁。
“你把弟弟和别人家孩子都带来报名,他们爹娘同意吗?”
程颂当时就问彭二牛。
“自然同意,咱又不是拐孩子的。公子放心,我们爹娘都下地干活儿了,他们平日都是我管着的,农忙时也是我带着他们一起下地帮忙。听说城里书院招生,我们就一同来报名读书当学徒。”
这黑小子看着虎,说气话来倒是很有条理,也不急躁,确实有几分小家长的架势。程颂和黎仁诚都看他挺顺眼。
“你们怎么知道今日书院招生的?”
黎仁诚问道。
“回公子,我们都是小井村的,四娃的两个哥哥都在印书坊做工。”
彭二牛说着拉过身边一个小男孩,接着道:
“就是他哥哥,前两天回村给我们传的消息,说书院要招生,可以用工钱抵学费,我们就来了。本来四娃大哥也想来,可惜他爹前些时摔了腿,家里走不开。公子,书院明年还招生吗?明年彭大伯腿好了,大哥也想来书院呢。”
“明年还招,四娃大哥多大了?”
“大哥今年十六,明年十七,二哥今年十五,三哥十二,我八岁了。”
眼睛晶亮的四娃自己回道。他听二哥三哥说过作坊的东家和经常教他们读书的是两个年轻的小公子,还都特别俊气,应该就是他们吧。哥哥们没吹牛,两位公子真的好看啊!
程颂乐了也想起来了,印坊后招的孩子中有几个就和代州少年一起住在村里,他也都认识,确实有对姓彭的兄弟,应该就是这孩子嘴里的哥哥了。
“彭二娃和彭三娃是你哥哥?”
黎仁诚也想到了。
“是!”
孩子大声道。
“告诉你大哥,明年来报名,以后你们兄弟一起在书院读书做工。”
印坊里的孩子明年肯定也要去书院,像崔勇他们年纪都不大,都还需要继续读书。
“谢谢公子!”
四娃高兴地冲程颂和黎仁诚鞠了个躬,心里替大哥高兴,盼着明年能早点到。
……
“你们几时就来了?”
看他们手里都领了符牌,程颂知道他们几个已经登记过了,现在应该是等着人引领他们去宿舍。今天这些孩子身边依旧没有大人,程颂忍不住又关心起来。
“村子离这里不远,天刚亮我爹就借车送我们过来了,现在回村了。”
昨天报名就他们六个自己走着去的,今日带着行礼,只能搭车过来,不过他们几个家中都没车,借来的车得尽快还回去,他爹就没跟着一起等。
程颂点头,见报完名领了符牌的已经有二十多人,打算自己带他们去宿舍,让黎仁诚帮着郭年作登记,还没开口就见许正从宿舍方向跑来了。
“少爷,黎秀才,昨日报到的都安顿好了,他们一早就去木工坊做工了,今天到的已经住进去三十六人了。”
许正之前回村传消息,带回来两个村十多个青少年,那些人大前天就住进书院,已经开始在木工坊干活儿了。程颂便让他年前就在书院帮忙。他识字,可以负责课堂点名和统计做工情况。
木工坊请来的工匠没有识字的,这些学生去做工总得有个登记工时的。程颂招人赶不上用人的速度,只能让采摘小队比较能干的娃娃们先顶上。
听说有人已经去做工了,彭二牛问程颂他们能不能也今天就去干活儿。
“你都会干什么?”
木工作坊的活儿费力辛苦,没经验打下手的一个月是六百文。今后书院里其它相对轻松、留给低龄孩子的活计每月是三百到五百文,但现在书院只有木工作坊和冰糖作坊开着,太小的孩子能做的有限,程颂琢磨要不就先让他们去洗甘蔗榨汁。
“我会干的多了,地里的农活我都能干,我还会做饭。”
彭二牛拍拍小胸脯自豪道。
“你还会做饭?”
程颂有点惊讶,佃农村里像他这么大的男娃娃下田的不少,会做饭的没几个,厨房里忙活的多是女孩。
“对啊,以前娘也去地里忙的时候都是我做饭,他们都吃过我做的饭,后来我也能干动农活了,做饭就少了,不过我真会做。”
“行,那你们一会儿随我去饭堂,给你们找活儿干,今日就算工钱。”
程颂高兴道。
安排许正带他们去宿舍,程颂和黎仁诚帮着郭年一起登记,速度快了不少,没到中午就忙完了。
可能是木工专业辛苦,来报名的都是比较贫苦的人家,全都选择了做工抵学费。程颂得尽快给他们安排好做工的事。年龄太小确实眼下无工可做的再安排家人顶替。
十三岁以上的默认全部先去木工坊,不到十三岁的四十多个孩子已经全部集合在饭堂了,等着院长给他们派活儿。
院长这个称呼还是昨天刚挂上的。县学最高的职位是教谕,书院的负责人一般称山长,院长的说法是程颂自己定的。
怕无知犯了忌讳,程颂还特意请教了沈衍。听对方说前朝确实有些位置上的官员被称为院长,大琞已经没人这么用了,而且就算前朝用“院长”也只是私下相称,不算正式职务,所以程颂可以随便用没毛病。
其实程颂最想给自己安的名头是校长,但大琞还没有学校的说法,校长就更无从说起了,院长倒是也行。
“用不了这么多啊。”
看着眼前高矮不齐的一大群娃娃,负责饭堂的包大师傅愁道。
包大师傅的名字就是包大,四十出头的年纪,年少时当过兵,在军队就是做饭的。解甲归田后靠做零工度日,每年县里征发徭役的时候他也会去帮忙做饭,做大锅饭的手艺还算不错。
他和两个儿子都去南北新村做过工,周伏以前去服徭役时就认识包大,见他来了直接就给安排去掌勺了。
包大这人实在,干活也勤快。新北村都租给佃户后周伏就推荐他继续到书院给曹匠人他们做饭。
后来程颂让舅父帮忙找些人负责书院伙食,他最先建议的就是留下包大。如今书院里的饭菜就是包大带着两个儿子和其他几个帮工一起负责。
这些新生报名前,饭堂已经开张了。酒坊、冰糖作坊和负责防卫的官兵都在这饭堂吃饭。
起初酒坊那边还单独开伙,架不住包大的手艺得过程颂的耐心指导,虽说是大锅饭,但油水足味道好。董凡便主动找了程颂,提出一起搭伙。这酒坊是官办的,利润高,给工人把伙食提一提没什么舍不得。
这些工人都挺能吃,一天三顿每人三十文,每顿都是一荤两素。荤菜一份,素菜和主食管饱,董凡觉着价钱挺合理。程颂也高兴,该挣的钱没什么不好意思。
书院的收费标准不高,将来饭堂如果独立核算肯定是亏钱,多个补亏空的进项他当然欢迎。
见小东家领了这么多娃娃过来,让他看着给安排干活儿,包大觉着头有些大。
他自己不识字,对于读书人有本能的尊敬。即便这些娃娃不大,在他眼里也是很精贵的,就不应该干粗活,而且人数还这么多,这咋安排啊?
“他们是来学本事的,和寻常孩子没什么区别,明年招的专业多了,您家两个儿子也能去读书。”
“这些娃娃要是人多,就分成几拨,轮流干活。像是择菜、洗菜、洗锅洒扫这些都能让他们帮忙。”
不就是人多嘛,采摘小队还分了四组呢,在程颂眼里这根本不是问题。
他也不是真图这些年纪小的孩子们能干出多少效益,就是给他们找一个赚学费的途径,不能让人以为这书院是一切免费的福利院。
程颂把四十多个孩子分了三组,除了彭二牛又选了两个十二岁的孩子做组长。
因为与孩子们还不熟悉,程颂特意强调了这组长不是固定的,半个月就要轮替。
担任组长期间需要确认好本组的上工时间,不能迟到,还要检查做工成果,是个责任很重的岗位。
书院只有上午有课,分组之后每组十几个孩子,下课之后就来饭堂帮忙,午饭后清洗打扫,下午择菜洗菜,一天一轮换,工作量不算大。
第一组今日午饭后就要帮忙洗碗打扫,不过在这之前,大家都可以先吃饭。
饭堂有公用餐具,是按程颂要求定制的木餐盘和碗筷,每日饭前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饭堂入口处。
作坊的工人已经陆续过来了,程颂让学生们跟着一起排队。饭菜直接打在餐盘里,热汤用碗盛。
今天木工专业新生报到,程颂特意嘱咐包大做了炖肉,这季节青菜已经少了,素菜多是芦菔菘菜。
新报名的孩子们中不少人过年也吃不上几块肉,刚刚排队时就被饭堂里的香味熏得直咽口水。当打菜的师傅把一大勺炖肉扣在他们餐盘里时,孩子们高兴得手都有点抖。等第一口肉吃到嘴里时,那幸福感真的不知该如何表述,好吃得想哭啊……
“少爷……”
“干嘛?”
“快想个法子让我卖画挣钱吧!”
吃饱饭的画砚惆怅地提醒他家少爷。
“你这又是闹的哪出?”
“他们太能吃了啊!”
画砚看着端起餐盘又去排队的新生们,这都第几轮了,他们不怕撑坏吗?
“放心吧,吃不穷。”
程颂笑道。
包大做大锅菜的手艺在外人看来是不错,但还过不了程颂这关。他之前特意来指导过两回。其实包大做菜方法没大毛病,大锅菜也不讲究样式,味道不够就是不舍得放油下调料。
当初在军队和被衙门雇去都是要求他少放油盐,头一次赶上让多放的主家,包大自己都不习惯,被掰了两回才确认程颂是真舍得让他用料。他对程颂也真心赞赏起来,毕竟下料足他们父子跟着也能吃好,谁不稀罕这样大方的东家。
这些新生也是因为难得吃顿好的才会这样,等习惯了书院的饭菜自然就正常了。程颂倒是不嫌孩子们吃得多,能吃身体才好呢,身体好了才有精力读书学手艺,吃吧,不怕。
因为荤菜限量,进饭堂时每人会领取一张荤菜券,打菜时需要交回。再排队没有荤菜券了就只能打素菜和主食,一顿饭费不了多少钱。
不过每次见画砚替自己钱袋子发愁,程颂都觉着有意思。现在每月挣多少银子画砚和梁言比他还清楚,也不知道月收入要达到多少这孩子才能大气些。
……
去木工坊做工的下午就可以过去了,至于做什么程颂也会跟过去一起安排。之前他已经和请来的几位木匠说好了。他们挣的是书院给的工钱,而工钱中一部分是做纺车的酬劳,还有一部分是指导学生的辛苦费,所以严禁他们私下向学生索要孝敬。
另外虽然书院的学生们需要从基础学起,边学边练,但木匠们只能耐心传授,不能像作坊使唤学徒那样苛待学生,可以指导可以批评但绝对不能打骂。
“书院会教育他们尊重夫子和作坊的师父,他们做错了你们可以批评,但不能骂脏话,更不能动手,实在不是那块料的找我说,我会安排他们学别的。”
程颂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时候的手艺人多是从学徒干出来的,很多人早习惯了被师父打骂,不会觉得这样不对。所以尽管这些木匠已经是经过挑选脾气温和的,程颂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