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召南心中升起了一丝淡淡寒意。
那是……鬼吗?
不等它再仔细看,那灰影像是已经发现了它,兜帽微微一动,整个人渐渐消失不见了。
从山坡下远远跑来一个黑衣男子,他朝着废墟中对峙的一人一兽大力挥手,口中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可惜没有人理他。
君无岐抬锏,挥动时带出呼啸风声,狠狠落在陆元飞前爪上!
巨兽嘶鸣。
穷奇的体型是她数倍之多,只是前腿就有她站起来那么高。他疯狂挣扎着挣脱了花藤,脊背上无数尖刺瞬间腾空,如暴雨般凌空飞射下来!
君无岐挥锏。
锏乃君子之器,有棱而无刃,面对这种情况时最是好用。她劈手挥出一道剑气,成千上万花瓣被同时舞起,霎时飞扬成一帘花墙,柔软至极的花瓣被尖刺层层洞穿,瞬息间又噼里啪啦落下,若是有心去看,就会发现每根尖刺的顶端竟然已经被生生顶弯,即使落到身上也残存不了多少杀伤力。
何其可怕的控制力。
陆元飞暴怒地拍打双翅。
半空中霹雳惊响,一道炫目白光刹那间照彻整座山庄。那黑衣男子本来是要掺和战局的,可被这电光一耀,情不自禁地挡了下眼睛——
就是他挡住眼睛的这一刹那。
穷奇挥下一爪,张口咬去!
这一下若是被咬实那不死也残。君无岐骤然抽身后退,长锏在她手中如臂指使,精准无比地敲上穷奇一颗獠牙!
当!
这一下她没收力,清脆的碰撞声自穷奇口中传来,他猛地合拢上下颚,然而为时已晚,只听淡淡一声咔嚓,那颗獠牙啪地落地。
巨大的酸痛让陆元飞止不住痛嚎。
“大师兄!”一直试图阻止他们的黑衣男人焦急至极,“怎么会突然打起来……你们住手!”
他见自己的喊话声毫无作用,也不再白费力气,手探入衣襟,取出一物。
那是枚手掌大小的金铃。
这铃铛没有铃舌,形状很是朴素,不带任何纹饰,颜色也不明亮。他很珍惜地在铃铛表面一抹,劈手往废墟中一扔,“去!”
金铃唰地变大。
这大小足够把一人一兽全罩在里面,遮天蔽月。黑衣男人见状立刻竖掌念咒,就听那金铃“嗡”地一震,爆射出璀璨金光,在场所有人只觉脑子猛地一懵。
君无岐听力极其敏锐,受到的影响最大。她噔噔噔后退几步,情不自禁捂住一只耳朵,眉头狠狠拧起,“别念了!”
黑衣男人充耳不闻。
穷奇仰起头,不耐烦地甩了两下头。
但很明显他远没有君无岐那般痛苦,瞅准这个空子,他一拍翅膀,朝她吼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君无岐只觉得双耳一空。
一缕细细的血从左耳流下。
远远看着的召南急了,当即不顾危险就要扑下树去找她。可还没等落地,忽然有人一把将它捞起,声音焦急。
“怎么是你?我就说看着眼熟!若不是木信印烫我一下,我还不知道是你们!”
召南一回头,愣住了。
“又青?”
那边战斗还未结束。
陆元飞那巨大的前爪朝君无岐重重落下!
她虽然听力暂时缺失,但战斗的本能仍然还在,危险来临的前一刻已经藉由皮肤察觉到了那一丝厉风——嘭!
穷奇的前爪砸在了长锏上!
但终究还是晚了点。
穷奇的爪尖就在她眼前一寸。
一道竖向的伤痕缓缓浮现,恰与之前那道组了个十字形。君无岐咬着牙,拼尽全力抬起长锏,甚至锏身都往下弯了个弧。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她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关节正在吱呀作响,按理来说双方的角力她应当毫无优势,可最终——
是穷奇被整个掀了出去!
巨大的兽身咣当撞在金铃上,撼得铃身一颤,嗡鸣终于停止。君无岐凭借着千百次战斗锻炼出的直觉,飞身一跃,重重把长锏往下一插!
穷奇的惨叫声响遏行云。
这一锏竟然直接捅穿了它的尾巴!
它毕竟是由人所化,对于妖兽之间动辄撕裂的血腥搏斗十分不适应,顿时无力再起身,只能藉由前后爪刨动些土出来,噼里啪啦洒在她身上,简直如同幼童玩闹般可笑。
君无岐毫无动摇。
她右耳听力尚还残存少许,朦胧中似有人在咆哮,可她根本听不清是谁。手下巨兽不知为何挣扎起来,她一不做二不休,紧紧握着长锏,用力往一侧一挑!
刹那间皮肉崩裂,森白尾骨被顶出一截,喷发出的血飞溅一地。君无岐正要拔锏,忽然有人拉住她手腕,声音清脆,“跑!”
她毫不犹豫地松了手。
那个人拽着她迈开步子,刚踉跄走了几步就感觉身下一片柔软将她托起,这熟悉的皮毛质感定是召南无疑。它化作小马跟着那人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它再也支撑不住,重新化为猫咪。君无岐骤然跌落,可还未摔倒,已经有人提前接住了她。
“你现在能听到吗?”那人大声道,“喂——”
君无岐伸出根手指,把她推远一点,语气无奈。
“我听得到,又青。”
“我就说当时看到的那人是你,你居然一声不吭!”岳又青叉腰道,“当时我娘不是让你隔段日子就往家寄封信吗?这都几天了你自己算算!”
她说话时身上的小玩意全都在一并叮呤咣啷狂响,听得君无岐头疼。她转头,“你说什么?”
“别装,我知道你听得到!”岳又青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去戳她额头临了又不敢,委委屈屈地在她腰上戳了一下,“欺负我近视眼是吧?你可真是个王八蛋,我管不了你,我还不信我娘也管不了你!你等着,我这就给娘传讯!”
君无岐一把握住她的手。
“等一会……”她声音虚弱且疲惫,“先给我看看,我方才那一下好像伤到了左手……”
“什么?”岳又青一惊,顿时什么告状都忘到了脑后,立马就来撸她袖子,“不是让你好好爱护你的左手吗?怎么好端端地会伤了,是不是扭到筋了?别动,让我看看。”
君无岐任由她打量自己手臂,悄无声息地捏了把召南。
一人一猫同时松了口气。
岳又青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有伤,但又怕自己水平不精,犹犹豫豫放下手,“你具体哪里疼啊?要不要紧?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大夫去?”
君无岐摇摇头。
“先不必管那些,我好了不少。”她道,“现在这是在哪里?”
岳又青抬头环视了一圈。
“啊,我们好像跑到山庄后面的山里来了。”她不很确定,“到处都是草,还有树。”
“接下来要怎么办?”召南说,“你和山庄少爷打了这一架,应该是很难再混进去了。”
君无岐痛苦地扶住额头。
“既然都这样了,也就罢了。”
“要不我去找元和帮帮忙?”岳又青道,“他人还不错,兴许会帮我们……”
“我还没问你呢。”君无岐语气严肃起来,“你们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他会‘生塑’?是你教他的?”
岳又青一愣,“我可没教他,是他自己学会的!”
君无岐狐疑,“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岳又青也有点纳闷,“前段时间他们找上娘想给他们这一个姑娘换脸,娘不愿意走动,派了我来,当时出了点状况……”
她看着君无岐,欲言又止。
“总之,就是很多原因,他就学会了,那我也不能按着把他打失忆吧……”
君无岐简直想敲她。
“就算不能把他打失忆。”她无奈道,“你就这么任由他随便乱用?”
“那他长得好看嘛,还会说话。”岳又青扭捏道,“没事的,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她天真的语气里有种单纯的残忍,“他不会保养之法,若是一直这么随意使用秘法,到不了三年,他的手就会烂掉。不过我看他的使用频率,可能三年都用不了哎。”
“线呢?线也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那当然啦。”岳又青笑眯眯道,“我才不会给他线呢,那都是他自己琢磨着学会的,不过呀,材料没用对,恐怕消耗的是他自己的命数呢。”
君无岐这才略略放下心。
“以后还是当心些,”她道,“岳姨不爱出门,一直让你代表偃门行走,恐怕很多人都在盯着你。”
“我晓得的。”岳又青弯腰把召南抱起来,“召南,你怎么不吭声呀?哟,我怎么感觉你比出门前沉了?”
召南恨恨拍她一下。
“我才没胖!是毛长长了而已!”
“好好好,长长了。”岳又青把它揣进怀里,“呀,天都快亮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找你。这样吧,我们先去我住的地方藏一藏,我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这是目前看来最可行的方法了。
两人一猫在原地缓了会,待到日出前的淡光从东方升起,山庄里的喧闹渐渐平歇下来,这才鬼鬼祟祟地一路避着人去了客房。
只是还没到地方,刚刚安静下来的山庄再次响起呼喊。
“师兄死了!师兄死了!”一个少年含着泪从山上冲下来,径直从山道上跑过,“是鬼!鬼又来了!”
岳又青和召南愕然对视。
“又出事了?”她疑惑道,“你们且先歇歇,我去看看。”
破红山庄的客房安排得还不错,各个都是单独小院,颇为幽静。君无岐今天消耗实在过大,一进门便在召南指引下直奔卧房,只是还没等到榻前,猫忽然腾地竖起尾巴。
“谁在里面?”它脊背拱起,朝屋中哈气,“出来!”
“呵。”
屋中传来不屑的笑声。
“看你俩那样,打得过谁?”
听见这声音,君无岐忽然不动声色地倒退一步。
“嗯?等等。”
不等她悄悄退出去,那人已经主动走了出来,满面狐疑。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