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当然是可以加的,只是用的手段不太能摊开来道明。
持明七百年一轮回,身躯近乎长生不朽,却是以失去上一世所有记忆、身体重新生长为代价,与此同时,族人的数量也就此固定,再也不会增加。
真是奇怪啊,短暂与永恒,死亡与新生,存续与断绝,在持明身上显得如此暧昧不明。
“既要又要的话,不是太过贪心了吗?”归终对此做了总结,“而且转世轮回这种事,你是你,你非你,难道不是只有‘你’之外的人会在意吗?”
“但就算这么说,我还是不会承认你比我、不对,比摩拉克斯还要大的!”她刚刚把玦轮从星槎底部拆下来,闻言转过头,双手叉腰,“才两百岁!你比魈都要小吧?”
“不,只有这点不能一概而论,”临渊远远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像人类寿龄百岁,十七八岁就算成年,如果还是以寿命长度比对,我已经成年了,但是金鹏看上去绝对没有!”
“这么说也有道理,虽然是以‘看上去’这个不靠谱的理由……”归终侧头思考了一下,最后决定换个话题,“临渊,左边第二个舱室是放什么的?”
“我看看——”临渊摸索着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小册子,凑到眼前一行行看过去,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对应字句,“应该是消防用品,气凝喷雾、愈合喷剂和简易抢救器……鸣藕糕、琼实鸟串、苏打豆汁儿、鳞渊冰泉?”
归终:“……最后几个听起来怎么不太像那什么,消防用品啊?”
“确实不是,那都是罗浮上的一些小吃,”临渊面无表情地合上小册子,“如果没放在保鲜盒里的话,我猜现在应该是几堆腐烂的不明物体。”
坐在石桌另一旁的高挑女子手上摆弄工具的动作停下,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说,你们在我的洞府门口修那劳什子星槎也就罢了,为何要隔着这么远说话?”
“为了防止我对归终大人做出什么冒犯之举?”临渊眨了眨眼,转向她的方向,“实在抱歉,留云真君,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对方向她伸出了手。
“好了,”留云借风真君将眼镜架回她的脸上,又顺手调整一下位置,“本仙不过随口一问,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眼前模糊的世界重归清晰,但临渊更在意的反而不是这个,她摸了摸修复如初的镜框,嘴角抿出乖巧的微笑:“谢谢您。”
虽然有了金鹏的提前预告,但亲眼看见自己宝贝星槎的惨状,临渊依旧觉得心痛到有些窒息。
只是到底没再像神智不清的时候那么失态。
她挑挑拣拣的从上面拿回了不少零碎物品,其中就包括已经损坏了的玉兆、一本《星槎简易构造讲解》和老师为她准备的那些备用镜片。
玉兆用时方恨少,临渊来回拨着那块玉佩形状的玉兆,最后也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就算没坏,在这没法联网的地方,她的这枚玉兆里也只存着一堆单机的托蝶幻戏和几百年都没完结的网文,对修理星槎可谓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拆装镜片的工作也进行得不太顺利,毕竟她摘下眼镜就看不太清东西,加上框架已经有了些变形,没弄几下就被看不下去的留云借风真君接手了。
临渊只能拿着那本《星槎简易构造讲解》翻动,偶尔在旁边充当一下仙舟文字的翻译。
归离集的仙人比临渊想象的要更好相处,既没有她的限制自由,也没有要求她做什么,甚至还有可爱的短毛绒熊来送饭——
不不,这么形容马科修斯大人真是太失礼了,临渊在心中虔诚地忏悔了一下,毕竟灶神大人做的饭感觉和他本人一样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更失礼了。
归终热情开朗,又对世界之外的新奇物件十分感兴趣,最开始几乎天天都来找她出门,目的地最后又经常落到留云借风真君的洞府,临渊和她们两人以及马科修斯是最先熟悉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灶神大人似乎很乐意让她尝试各种提瓦特特色食材搭配,每次吃完总是很贴心地问她还饿不饿。
除此之外,虽然不常见到面,但她现在住的还是歌尘浪市真君的屋子;理水叠山和削月筑阳几位真君偶尔能在留云借风真君洞府前碰到,也能坐一块喝几杯茶聊几句;还有若陀龙王,虽然风格粗狂,但总是固执地认为她仍然是一条“小龙”,因此总是带着种长辈般的和气……
总之,这种被隐隐照顾着的强烈既视感,让临渊想起了前两天才看见过的,金鹏与他兄弟姐妹的相处现场。
说起来,她那天也是觉着老是让灶神大人送饭不好意思,便提出多少帮点忙,恰逢归终来约她出门逛逛……然后她们就拿着马科修斯给出的清单踏上了寻找食材的道路。
路上碰到熟人纯属意外,她也只是远远打了声招呼。
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长着四只手一脸茫然的雷夜叉和表面波澜不惊的岩夜叉,其他两位女性夜叉看见她时都露出了些许不自在的表情。
她清醒之后应该只和她们打过一次照面,难道……她刚醒的那天还做了什么吗?
总感觉有些不对,但看对方的表情,临渊也不好直接去问……万一真发生过什么尴尬场面呢?
回到正题。
临渊其实一直觉得奇怪。
倒不是说她想要揣测别人别有意图,盼着别人态度恶劣些才能安心。
但如果说是因为与金鹏之间那段短暂的狱友情谊,和关于她完全算不上精通的、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的信息——
前者让她顺带着关系,和夜叉族的几人略微熟悉了一点倒是说得过去,但目前也仅止于能打声招呼的程度。
至于后者……除了岩夜叉找她整理了一些条例允许范围内的浅显资料外,其他人从没多问过一句。
明明对于“星球”和“世界之外”这些概念并不感到陌生,但好奇的程度却克制在一个相当……相当谨慎的范围内?
以她和弥怒当时交谈的情况来看,对方甚至可以说是在极力避免涉及到某些内容。
但除开这两点,归离集众仙对她如此宽和的第三个理由……是因为“龙裔”这个身份,沾了那位帝君大人的光?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
但说是这点的话,她又有些困惑——明明只是名称和形态有些相似而已。
细究起来,构成生命本质的都未必是同一种东西。就像她多少可以理解提瓦特的“元素力”概念,但对于“元素创生生物”这种事——
至少她没法像若陀随手展示的那样,把一块石头直接捻成纯粹的岩元素。
又或许,还是因为二百来岁在这些仙人眼里,仍然只能算是幼年期?
就像留云借风真君的小徒弟,明明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原型还是圆滚滚毛绒绒的半麒麟幼崽,但认真论起年龄来的话……临渊忽然懂了,来到仙舟的化外民听仙舟人轻描淡写提起“四十来岁的小孩”时,为什么会露出那种复杂难言的眼神。
不管怎么说,都无法否认她是幸运的。
刚睁眼就是在梦之魔神的地牢里,临渊可不会真的认为,提瓦特大陆上的魔神都如同归离集的仙人这般友善。
嗯,那位她感觉见一次骨头就会痛一次的帝君大人除外。
留云借风真君将换下的镜片收进木盒里,轻哼一声:“本仙看不惯你笨手笨脚的模样而已,此等小事,不过顺手为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留云借风真君的脸色却并没有半分不虞,语气甚至算是温和。
临渊:“……”
她将玉佩按倒在桌上,默默低下头,将脸庞埋进了掌心。
“怎、怎么,”留云借风真君看她一眼,转头去问归终,“难道本、我说的太过了?”
“应该不是?”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归终站在她身后,俯身听了半晌,贴在她耳边,声音幽幽,“看,耳朵红了诶。”
“归终大人,还请不要捉弄我,”临渊叹了口气,“只是一些的个人小小问题,不用在意。”
归终拿起玉兆,只是随意摆弄几下,就从中拆出了好几个碎块单元。
“哦,这个就是玉兆?不需要仙术,即使远在千里也能够即时通讯……”她看了两眼,又咔咔地将玉兆单元按回去,放回桌上,“看起来也很有意思,嗯……这种玉质,改天找阿玉要几块玉石试着做一下好了。”
留云借风真君也随口问道:“除了千里传讯,可还有别的用处?”
“游戏、购物、查找资料、社交……几乎涵盖所有日常需求,确实方便,”临渊点头,“只可惜托蝶幻境还是得依托工造技术才能呈现,不如一些单机幻戏来得方便。”
这些词都不难理解,只是听临渊说这些事情只用一块玉佩大小的物件就能做到,留云借风真君眼眸亮了起来。
诶对了,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临渊眨了眨眼,毕竟要联网的话,只有一块玉兆绝对做不到……
她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毕竟除了玩幻戏和刷论坛之外,她对玉兆的认知其实也不比星槎海中枢那家玉兆专卖店的广告上描述的多多少。
见留云借风真君颇感兴趣,她松开一只手,把桌上的玉兆递了过去:“反正玉兆现在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用之物,真君若是感兴趣,尽管拿去。”
留云借风真君也不推辞,略一点头便接了过去。
“奇怪……你靠近留云就没问题吗?”归终在空石凳上坐下来,抄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是的,”临渊又抬手捂住了脸,只是这次把指缝张开了些,露出自己的眼睛,“仙人和魔神之间的差别我并不了解,但是……感觉不一样。”
“怎么说呢,有种更为纯粹的,吸引力?”她微侧着头想了半天,最后犹豫着吐出一个词汇。
“那你会想啃摩拉克斯吗?”归终兴致勃勃地发问,“还有,你的眼睛不是金色的么?是显出龙相或者饿的时候才会变色?”
“您这话像是在问‘你愿意为了一口吃的去死吗’,在同等条件下,我更倾向于询问您或者马科修斯大人,”临渊眨了眨眼,“至于后面那个问题……都不是,那是‘丰饶’力量的一种外在体现,简单来讲的话,就是身体过度透支,急需补充能量。”
归终重点歪在了上半句:“……你是在说我和马科修斯弱对吧……可恶,对比对象是摩拉克斯的话就没法反驳了!”
她气鼓鼓地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动作决绝干脆,仿佛闷下去的是酒。
喝完之后,归终长长呼了一口气:“其实也挺不错的嘛。”
“什么?”临渊和留云借风真君一时间都没能理解她这句话。
归终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双手撑着脸颊,笑意盈盈:“临渊啊——”
“你刚刚念的御姐系、傲娇和攻略是什么意思啊?”
临渊张开的指缝又合拢起来,声音带了些变调的尖锐:“……还请您务、必、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