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还是惹得那人身子一颤,痛吟出声。
去掉遮覆,一目了然。
不必懂什么医术,连千钟都一眼看得出,这已医治了好些天的伤处完全没有见好,这一扰动,又缓缓渗出血来。
谢宗云看也不必看。
脉象上一清二楚,就是如此。
虚无缥缈的脉象有了这明眼人都能看个清楚的证据,谢宗云才放心道。
“庄大人原本底子就薄,受伤后,寒邪侵入肺腑,伤口难愈,有反复开裂的迹象。通身寒凉,也是血流过多后常见的症状。”
萧明宣还咀嚼着这几句诊断,萧承泽已诧异出声。
“反复开裂?”萧承泽御极之前常年征战,虽不懂把脉的门道,但对外伤是有切身体悟的,无缘无故,底子再薄的人伤处也不会反复开裂。
何况,庄和初底子也不薄。
“是婚仪礼数太繁琐了吗?”
眼见千钟要开口答话,一些刚刚抛到九霄云外的记忆蓦地袭来,萧廷俊好像猫被踩了尾巴似的,嗷地惊呼一声,扑到萧承泽耳边,急急低语起来。
萧廷俊话音压得极低,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分毫。
就只见萧承泽面色随着耳边那张嘴急切的开合微妙地变了几变,深深看了眼床榻上那一副半死不活样子的人,又意味深长地看看千钟。
直到萧廷俊从他耳边撤开,萧承泽又默了片刻,才干咳一声。
“且,先不深究这些枝节了。”萧承泽一清嗓,揭过已经有些后悔提起的这一篇,似也再不想任何人对这人多探究一句,一句话直奔到正题上。
“庄和初,宫里刚出了人命,就离这不远,凶手应该还在宫中。你们方才在这里,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出了人命?
难怪,来的这一伙人,谢宗云曾任京兆府司法参军,是街面上查案缉凶的一把好手,大理寺卿何万川经验老道,李惟昭在街面上虽没什么名声,但眼下看着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是奔着查案拿人来的。
杀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但若真是庄和初杀的,那也定有个非杀不可的因由。
看眼前这架势,或是事发突然,或是事出有因,庄和初还没来得及报给任何能护得住他的人知道。
千钟在心惊肉跳间飞快地定了定神。
无论这人命究竟是怎么回事,现下这句都是照实来答才最稳妥。
她在这里,确实什么都没听见。
千钟刚要开口,就听身旁那已慢慢拢回衣衫遮住伤处的人有气无力问。
“是那位……抚琴的乐师,被人割喉而死吗?”
裕王眸光一寒,“你怎么知道?”
“只是斗胆一猜……”庄和初慢吞吞地将目光朝那还执着他官袍的人转了过去,“李少卿甚是在意松香气息,而松香多用在弦乐上,方才我借琴奏曲,琴师最是有可能离场的……还有出血的喷溅之势,庄某虽无缚鸡之力,但早年居于山中道观,见过山民行猎,能想到鲜血喷溅的场景,唯有割喉。”
缓缓说罢,庄和初也不待人评判,又望向何万川,“敢问何寺卿,杀人的凶器,可找到了吗?”
何万川微一惊,这一句话着实问到了点子上。
死者周围地上有些碎冰,是根摔碎的冰凌子,正碎在血泊里,虽已粉身陨骨,仍看得出锋尖极锐,刺破咽喉是绰绰有余的,可凶器显然不是它。
以冰凌为刃,最顺手的动作是刺。
但死者通身上下就颈前那一道伤口,清晰可见,是横向割开的。
凶器该是某种锋利却又不大光滑的薄片。
这些只是他的推断,以多年在刑狱事务里摔打的经验,在水落石出前,不足为外人道。
何万川只答:“尚在调查。”
“庄某再冒昧一猜……此物既能避过检查带进宫,便说明,出现在凶手身上是合理的。那行凶之后,为免惹人生疑,也极有可能也不会丢掉。所以,适才何寺卿与李少卿,是在找寻凶器,对吗?”
话已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遮掩了。
无人发话,何万川便如实道:“正如庄大人所言。”
“这床榻间与我身上,谢统领方才已经搜过,没有什么吧?”
方才挪枕垫、整被子,还有往他身上摸那几下子,确实是奔这去的,谢宗云也不反驳,只一转眼,探究地朝千钟看去。
“县主一直黏在庄大人身边,要证清白,最好也把县主身上搜一搜。”
“陛下与王爷若有定夺,县主自当配合。只是……”庄和初缓缓道,“不知,李少卿的身上是否也搜过了?”
李惟昭被点得一怔,“我?”
“庄某离席时,依稀记得,李少卿似乎不在席间。方才,李少卿不知庄某抚琴前调弦之事,想来,该是在此前就已离席了吧?”
满室目光一时间都被庄和初有气无力的话音撵至李惟昭这一处。
早先宫人为庄和初挪琴时,席间确有几人寻隙奏请离席更衣去了。
何万川那时放眼一扫就明白,都是些性子刚硬的清流之士,看不惯庄和初这样以君子艺谄媚君上,又不愿出言让人错会自己是同裕王一派的,只好摆出这个态度。
李惟昭就在其列。
千钟也想起来,庄和初退席时脚下不稳,不慎撞了两张桌案,其中就有李惟昭那一席。
当时那位子上只坐着李惟昭的夫人,李惟昭的确不在。
“李少卿比庄某更有机会,也更有力气,不值得一搜吗?”
“荒谬——”冷不防被泼一盆脏水,李惟昭不禁恼然欲辩,话才一出口,却被谢宗云愤愤不平地截断了。
“庄大人怀疑李少卿?”谢宗云两步到李惟昭身前,“诶呀,庄大人为自己申辩,情有可原,但您也不能胡乱攀咬啊。看看李少卿这一身,一目了然,哪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了凶器——”
谢宗云边说边如方才往庄和初身上摸那般,也在李惟昭身上摸了几把,两句间正摸到李惟昭束紧的腰带处,手忽一顿。
“嗯?”谢宗云眉头一纠,李惟昭还没反应过来,谢宗云已探手往他革带交叠处一够,自夹缝间捏出一片薄薄的东西。
那薄片表面并不光洁,虽已明显擦抹过,还是赫然沾着血迹。
“这是……”谢宗云看着指间之物,“扇贝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