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变冷了。
太子住处,墨佳处理过自己的伤口之后对着烛火发呆。
他脑子里全是左霁冲到他对面为李熹挡剑的情形。
那一双眼睛当时盯着他,异常的锐利。
而他,差点错手杀了他,到现在依旧心悸不已。
墨佳的手到现在都还是抖的。
心情难以平复。
伤口很疼,他艰难握拳,咬牙强忍,忽然听一声口哨,他警觉,抓起衣裳起身出了去。
来的人是酌醉。
正坐在屋脊上等他。
墨佳轻松上了去,到他身边一坐,拿住了酌醉塞他手里的酒壶,低头看了一眼,说:“我不喝。”
“你还真是……不疼吗?”
知道他不喝酒是为了时刻保持清醒。
但,也正因为知道他伤口痛得厉害,睡不好,酌醉才专门给他带的烈酒。
“日夜盯着不够,同睡一卧也还不够,我就不信,你喝一口,少看他那么一眼,他就能被厉旭叼了去?”
墨佳不作声。
酌醉知道他心情不好。
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就今天晚上在夜宴上被左霁那一骚操作吓着了吗?
见他一脸的丧,像死了谁似的,酌醉有点看不下去,说:“你应该知道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吧?”
墨佳瞥向他,却没有接话。
酌醉眉一皱:“本来嘛,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你可曾想过?为什么是你?”酌醉向他分析:“厉旭手下猛将这么多,要教训李熹,要让阿霁心堵,为什么偏偏选的你?”
“这不正好吗?”墨佳答:“自己人打自己人。”
“你傻啊,你和李熹哪里是什么自己人。”
酌醉的大实话令墨佳无法反驳。
严格来说,他和李熹算是情敌。
就算在他眼里不算是,在李熹眼里,就是。
今晚,他奉命上到殿前,见厉旭向李熹递上了宝刀。
由此看来,厉旭也是这么认为的。
很有可能是今晚左霁向他撒娇的事被厉旭看到了。
才有了这后面的事。
“想要终止比武,阿霁这么做确实太冒险,但管用啊。”酌醉对他:“而且他时机挑的就很对,就在李熹落于下风的时候。”
“因为,在武昱帝眼里有男男私情的是他和李熹,如果他跑去拦李熹,护你,那就很奇怪了。”
“如果这样,不等于告诉武昱帝,他的心上人其实是你么?”
他这话墨佳不爱听。
所以墨佳的眉头一下又皱紧了。
他反驳他:“你想多了。”
“什么?”
“他会冲过来只是本能,只是想让我们停下来。说什么心上人是我……”墨佳甚是不悦,更正:“只是你自己的猜想。”
此时,在崇妃娘娘宫里。
“本能反应啊。”左霁无辜得很,揉揉鼻子:“我就是想让他们停下来嘛。”
“您应该知道厉旭安的什么心吧?让我这边自己人打自己人。”
左霁不忿,对崇妃娘娘:“他就是存心要给我添堵,找我麻烦。还有那个惠皇后,赐什么婚,她自己瞧不上那个齐耔,拿来坑我?”
说到赐婚,崇妃淡一笑。
她放下茶杯,说:“其实吧,那事你根本不需与他们争吵,不会成的。”
“哦?”左霁听来好奇,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你是太子啊。以齐籽的出身,就算是做妾她也高攀不上,更何况是妻呢。虽说她是齐家正室养大的,但她并不是皇后娘家的血脉,就她,怎么可能。”
这就更让左霁听不懂了。
不是皇后娘家的血脉?
“您是说我将来的妻子必须是皇后娘家那边的人?”
“如果你继任大统,正室就必须是德家的女儿。”
左霁第一次听到这个,挺意外。
难怪。
难怪武昱帝会瞪惠皇后。
而且,他根本就不让这个话题发酵,直接就把齐耔打发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惠皇后是在无事生非。
可是,问题来了。
“那不成了娶仇敌家的女儿了么?”
“规矩是先祖定下的。”崇妃捏起一颗梅子送入口中,酸甜自舌尖漫延开来,她很喜欢这口感,拿起茶,啜了一口,说:“无论将来继承皇位的人是谁,他们德家的女儿永远是皇后。据说,是因为他们德家天赋异禀,有摄魂之能,先祖想把这一脉异能人士牢牢抓在手里,所以对子孙后辈立下了这样的一个规矩。”
听到这个,他想到了仲晟。
“仲晟当年娶的也是德家的人么?”
听他提起仲晟,崇妃的脸色微微一变。
仲晟毕竟是她养大的,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每当听到他,心里总是难受。
“那不是妻,是妾。”
那是当年仲晟和她做的一个交易。
只要他纳妾生子,堵住那悠悠众口,那她便不做伤害左霁的事。
只是仲晟不知道,左霁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根本不会做伤害左霁的事。
她逼仲晟妥协,其实只是想借这个让他俩心生嫌隙,想要拆散他们俩,但是,没有成功。
她收回思绪,瞅向左霁,末了,瞧他那样子,问:“在想什么呢?”
“在想我上次被厉旭坑的事。”
左霁初到京城,就着过厉旭的道。
当时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他给控制了,居然动手杀仲晟,幸好没有成功。
他在想。
所谓摄魂之能,是不是跟催眠差不多,难道还有天生就懂催眠这一说?
还是说,这是他们代代口口相传的秘技,只传自己的血脉,为防他人觊觎,才对外宣称是天生的异能?
“那……如果自己就有这个异能的话,老婆是不是可以随便选?”
崇妃一听,笑了。
“你倒是羡慕起厉旭来了。”
“那是。”左霁坦言:“婚姻大事自己做主才有幸福感啊。”
听左霁说到娶妻,语气是那么地理所当然,她还真的挺高兴。
因为她之前还挺担心,生怕他再找个男的。
“正是因为他可以随便选,皇后才怕啊。”崇妃的嘴角讽刺咧了开来:“这不,才有了今晚这一出吗?”
很多人都知道,齐耔与厉旭青梅竹马,经常出双入对。
郎才女貌,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对璧人,夸着夸着,就把齐家的贪心给夸出来了。
可是惠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要亲上加亲,就凭一个通房丫头生的贱种,也配?
“今天晚上,皇后是故意找你麻烦没错。但,她更想要的,是借你在人前羞一羞这齐家的脸面。”
因为惠皇后知道左霁性子直,说话也直,再者,传闻喜好男色,肯定看不上齐耔。
她这样,一来可以借左霁当众羞辱这痴心妄想的齐耔,二来可以打齐植衡的脸。
“这姑娘也是真的傻。”
今天晚上她都看见了。
厉旭的目光何曾在她身上留驻。
她跳舞的时候那么美,他没看;她被皇后坑的时候那么害怕,他没管;就连武昱帝质问她,在想要不要找她麻烦的时候,他半点都不紧张。
“他哪里有半点喜欢她的样子。”
到底,是痴心错付啊。
“对了。”崇妃忽然转了话题,问左霁:“不知道墨佳的伤势怎么样了。”
听崇妃忽然提到墨佳,左霁有些转不过弯,眉头拢了起来。
“我看过他的伤口,仅仅是愈合了而已,今晚一战,剑柄上全是血,我估计伤口又裂开了。”
“你亲自为他上过药?”
左霁忽然觉得崇妃这问题有点问题。
转眸看她,发现她盯着自己,这种在意令他心里一落,知道不是自己敏感,防备心霎地起来了。
“只是见过,我想帮啊,毕竟是为救我伤的,可是他说什么主仆有别,根本不让帮。”
“……是吗?”
崇妃收回了目光,末了,她说:“你让他好好养着,宫里头的御医和药都随他用,要让他快快好起来,毕竟,你没了他不行。”
“知道。”
左霁心里清楚。
因为前身跟仲晟以前的那些事,崇妃对他盯得特别紧。
一有些什么,大家就会多想。
可,自问今天晚上在夜宴上他没怎么和墨佳在人前互动啊,怎么崇妃忽然在意起来了呢?
还故意假装只是体恤问问?
为什么?
既然崇妃心里头都有疑问了,那武昱呢?
夜,更深了。
左霁带着满腹的疑惑离开了崇妃的住处。
急冲冲往家里赶,他很担心墨佳的伤势,却不想,在路上,帘外的车夫忽然一句:“下雨了。”
车厢内,陪同左霁的齐洛一听,紧张掀起车窗帘子去确认,而后担心地看向了左霁。
太子府里。
坐在屋脊上的墨佳感觉到雨点滴落脸上,看酌醉伸出手来接雨水,沉静的眼底一下变得不淡定。
糟!
墨佳如临大敌,马上跳落下去。
酌醉看他这般很是莫名。
起身跟着跃落到地院上,酌醉还没来得及问呢,墨佳已经匆匆奔了去。
他想来是什么大事。
急急忙忙跟去。
只见,墨佳直接喊人备马,自己直奔大门的方向。
酌醉被他这一出吓到了。
慌慌张张随他奔出大门,却不想,他脚步突然一刹,酌醉差点撞上他。
酌醉“啧”地一下,正要恼,就听到马车轱辘声,微微一怔,把视线改投过去,再看墨佳,他顿时明白墨佳刚才为何这么慌张。
马车徐徐停稳,齐洛从车上下来,而后,帮助左霁从里边下来。
既是正主已经回到,那自然是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左霁刚下车就见仆人急急忙忙牵马到门口,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再看墨佳,就站在府门前看着他,他很是奇怪,问他:“你要去哪?”
“没有。”墨佳否认:“只是出来送他。”
“啊?”酌醉一时没反应过来,末了,懂了:“啊……是!”
“这不……下雨了吗?他怕打雷,不让我走回去,非得给我备马,您看多体贴。”
听到“怕打雷”,左霁心里有数,甜丝丝一笑,也没说什么,背着手进去了。
因为调侃,酌醉差点被墨佳瞪出个窟窿来。
墨佳直接把他往外“送”。
然后转身回了府里。
回到院子,进到屋内,墨佳见左霁眉头紧皱正挑看桌上满是血的绷布,便唤人进来收拾,而后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啊,这不是没打雷吗?”
左霁很害怕打雷。
但,现在外面只是下起了毛毛雨,又没响雷,他半点事都没有,很放松。
墨佳见他无恙,放心点了点头。
眼看仆人把这些收拾掉,左霁见墨佳走近来,伸手往他腰带上一勾,却被他退一步躲掉了。
左霁微微一怔,再伸手,又被躲过了。
他不满抬眸,墨佳冷着一张脸,盯着他:“别胡闹。”
“什么胡闹,我想脱你衣服逼你侍寝啊。”左霁胡侃,笑得一脸小不正经的。
他是真想扒墨佳衣服,想看看他伤口怎么样了。
末了,狭长的美目里,眼珠子一转,他对一旁还在收拾的仆人说:“说出去会死哦。”
那仆人,原本一直在这磨磨唧唧,竖耳朵偷听偷瞄来着,忽然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吓得“扑通”地就跪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