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君看着他的脸皱了皱眉。
林念大大方方地供他扫视,说实话这脸就算他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一个打过几面交道的石君怎么可能有着看透假象的本事?石君大约只是嫌弃自己看了张丑脸,几番确认后无所谓地挥挥手,林念立刻听话地戴上了面具。
“你在干什么?地上躺着那人是谁?”
石君坐上了石椅,他双手往两边一搭,便是和草头乂坐上时完全不同的气场了,起码那气场足以震慑到草头乂。
“小的在……审问罪人。”
“哪儿来的罪人?”
“是……是甄音殿的……”草头乂低下脑袋道,“是四元老之一的墨。”
“你还知道他是四元老?!”石君冲破喉咙的喊着,整个石洞似乎都跟着抖了三抖,他的声音在开阔的环境里不断回响,从尽头的石椅响彻到外界的洞口,狂怒与震慑立刻就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头顶,每个人的呼吸中都夹着堵塞的山石,这让他们觉得自己正在喘息的边缘挣扎,所谓命悬一线的机会真被草头乂捏在手里。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审问四元老?!”
“他口出狂言,我只是在维护四元老的名声……”
“你现在动手打的人,就是四元老!”石君从石椅上直接弹射起来,一把揪住草头乂的领子道,“你要杀他,就是在杀我!”
草头乂被震慑住了,他的□□很快就变成了一团深色,那股子骚味瞬间扩散开来,随着他一心想要积攒的威望一同飘散而去了。
“我给你个机会。”石君同他说道,“他说了什么话?骂了什么人?”
“他说他被抛弃了,被一个叫楮的人。”草头乂哆嗦道,“有个叫恩者的人骗走了他,他们意图将整个甄音殿都给推翻。”
“哈哈哈哈,你的算盘可打到三街都听见了!”石君突然狂妄地笑了起来,在草头乂慌乱震惊的眼神中抬手往他脸上狠狠招呼了一记,那巴掌带着些真气,下手就没想过要让他活着,或许是感知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草头乂在最后一刻稍稍后仰了腰,这让石君手上大部分力气全都落空了。
但即便如此,草头乂的左半侧脸立刻就现出了五指印的红肿,那该当是火辣辣的,因为挨了这一巴掌的人立刻就皱着半张脸低声轻呼起来。
“骗子?推翻?你知道个屁!”
石君还想上去补上一脚,但最终也没有真的踢到,他从石阶上匆匆下去,左右两旁的人群立刻又散远了一些。“墨?墨?”石君趴下去凑近道,“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墨的耳朵动了动,伸手猛地抓住了石君的小臂。“是楮。”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抓住楮……楮已经叛变。”
“叛变”一词在石君心里击起了不少水花,他脸上几乎写满了不敢置信,又俯下身继续问道:“……为什么叛变?”
同一时间,从墨破烂的衣袖里开始涌出呛人的烟尘。
毫无准备地迎头一击让石君顿时就被迷红了双眼,墨原本还有些鼓起的身体因为烟尘的泄漏而迅速干瘪下去——原来这就是一直填充在他衣服里头的假物,墨重新摔倒在地上,石君伸手欲掺,却被烟尘逼得不得不后撤距离,那烟尘的颜色越来越深,在他和墨之间升起了一道灰色的屏障,而无法自控从五官流出的泪水与鼻涕,再加上止不住的咳嗽一时之间让石君丧失了所有行动力。
“墨!墨!该死的!”
而墨就在这般呼喊声中被带走了。
林念将墨夹在手臂之下,绕行周围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墨送到了吴遇的手上。两人无需多言,仅凭对视便能明白无声的嘱托,他们的角落无人关注,吴遇沉默地转身而去。
在烟雾彻底散去之前,林念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位。
“墨!墨!”石君破开烟雾,眼前的人却已不在了,他恶狠狠地扫视四周,一双眼睛竟直接落在了林念身上,“是你干的!”
林念戴着面具,演出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随便的指控不过是突然上头的一句气话,石君也并非真的降罪于林念,只是现在的情形让他一头雾水,似乎急需一个人来直截了当地点明现在的情况。
在这时候跳出来的是草头乂。
“是楮!一定是楮!”草头乂靠在一旁,仍有些哆嗦地说道,“一定是楮来劫人了!”
之前的猜疑全都忽略不计,石君听了他的话后立刻行动起来。
看石君的表情应当是信了草头乂的话,在墨被“劫走”之后,周围的人也渐渐反应过来,开始大着胆子证明自己的衷心。“我可能知道楮在哪里,我最近还见过他。”草头乂在旁人的起哄中重新奔向前,再一次向石君表达了同行的意愿。“我来领路,可以在半路中间就把这‘小贼’给打下来!”
“这是甄音殿自己的事。”石君推了他一把,草头乂立刻表演了一个踉跄。“自己的事,哪还需要外人来管?”
草头乂手中捏紧的两枚鱼佩像是突然长出了刺,直扎得他骂骂咧咧。
从那一刻起,草头乂的眼神起了变化,倘若从前的眼神是如同狐狸那般的精明狡诈,这会儿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丝不服和挑衅。林念回到萧歌身旁刚同他耳语了几句,转眼就见石君将草头乂摔了个过肩摔,而后又抓着他的脚踝,将他扔向了一旁的石壁。
“嘭、嘭”连着响了好几声,草头乂滑落到地上,又有不少杂物砸到了他身上。
石君面露愠色,居然连对付一个普通人都用上了真气。
一整个石洞里的人被他抛在了身后,石君大步迈出时,那些被随意招来的“两枚鱼佩”已是大气不敢出的状态,这倒是显得紧跟上去的林念萧歌二人成为了奇怪的存在。他们同石君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路跟着他追去,石君脚下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肚子里的气已经让他一张脸憋得通红,急需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半途当中,石君停下了脚步。
他停得急促,但也毫不意外,这里是三不朽的六街,距离三街口并不远,因此出现一个熟悉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路边上,胭脂店的老板娘正抱着一个伤患涂抹药膏。
“你怎么在这儿?”
石君主动走上前,果不其然引来了对方的搭话。
老板娘捂住伤患的耳朵道:“你找到墨啦?”
“回去,街上不安全。”
“你得小心,这人就是被那些人打的,带着两枚鱼佩的人。你招纳他们兴许不是件好事。”
他们的谈话似乎有些太过亲密,甄音殿的四元老会同一个毫无关系的平民百姓说得这么细节吗?林念有些惊讶。
老板娘继续道:“还有那个叫草头乂的,今儿在街上大呼小叫,也是个有心眼的,你防着点。他还说墨变成这样是因为楮?你们四兄弟发生什么了?怎么吵架吵成这样?”
“你一个娘们管这么多事干什么?”石君说这话语气并不算好,“回去!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最近不安分,这从每个人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也是各有各样,大家都很慌,都在猜三不朽的靠山是不是要没了,等这事结束了,你们四个可得和我们表个态……”
石君没听她说话,人都走出去半路了又转过身来说道:“我知道你最近和聿有接触。”
听上去是个警告,但老板娘似乎没将它当回事,而石君竟也没有好好说明的意思,脑袋一扭便绝情地继续往前了。
石君果真同这个胭脂店的老板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林念本也就图一乐地一看,直到他发现了老板娘极力想要隐藏起来的黑色手指。
他惊讶地看着石君离开的背影,黑色手指的事石君知道了吗?
石君并没有在终点找到楮,相反,似乎早已预见了情况的楮主动向石君相向而来了。两人在半路碰上头,方才勉强消下去一些的愠色重新攀上了脑袋。
石君什么也没说,先是一拳冲着他脸挥击上去。
楮双手交叉面前挡下一记,手臂后头露出的脸庞是一脸疑惑。然而石君的攻势却接连不断,压根没打算给楮解释的机会。两人的本事几乎不相上下,各自都有挂彩却难以定夺输赢,几个来回之后楮在过招之中找到了空隙,一脚将石君踢出五步开外,比了个收手的动作。
“你也好意思对我摆臭脸?”楮冷笑一声开口道,“你在外都说了我什么坏话,这账我们可得一笔一笔来算!”
“你先把墨拿出来再说!”
“墨?对啊,就是他。你在外宣称我和墨反目成仇了?说我要断他四肢,废他神智,说我要背叛甄音殿,自己独立门户?”
“这倒是和我听说的相差无几。”
“这些年也没看清你,大哥说你愚钝,我竟信了。”
“你才是装模作样的主!”石君冲他喷着口水道,“认识你几十年都是个口吃结巴,居然直到今天才懒得装了?!别和我说些没用的!你把墨带到哪里去了?!”
“我要知道,还用得着找你?!”
“就是你,就是你……你和聿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发了这么多鱼佩,招了这么多下三滥的人,你不是要守着甄音殿、守着三不朽?这群人早晚会把三不朽彻底毁掉!”
“你若是知道就不会反对。”楮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只要能逼出恩者,做什么都无所谓。”
“你疯了?”石君眼底有一丝慌乱,连带着身体也下意识地转向向周遭确认安全。“恩者十几年没出现过了,说不定早就死了?”
楮完全不顾石君的刻意压声,仍旧放大音量地说道:“这不可能,我曾经感觉到过,他来过三不朽。你不知道吗?你可是有真气的人。”
“我早就放弃找他了,有他没他都一样,现在就是最好的。再说了,他不也早就放弃了我们?”
“懦弱的东西,就是因为这样,聿才会看不起你。”
“只有我?你还真当他是个宝?聿看不起所有人可不是头一天的事了。”
“再这么下去连那些新来的也要没没规没矩的了。”楮突然停下来指了个方向道,“我放出去,你还要招进来,这不?就来捣乱了。”
石君立刻反应过来,冲着那处大吼道:“是谁?!”
那声音从几十步开外传来,似乎震得周围的树叶都抖动了起来。萧歌将林念往背上一拖,林念伸手拉住了头上的盖布,准备就绪之后,他伸手拽地周围发出一阵“沙沙”响,萧歌曲膝往前一跨,便从这棵树跳到了另一棵树上。
在林中穿行,树叶摩挲会留下前行的足迹,他们的身影隐藏在交叠的枝叶之下,可身后的“尾巴”却成为了追踪者的指路标。从楮和石君的视角看去能够清晰捕捉两人跳跃的身影,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放着大道不走竟走一些难以觉察的小路,他们的动作十分笨拙,速度也不快,比起偶然相遇之后的闷头逃脱,更像是放出诱饵主动勾着他们追赶。
“是墨!”
听着石君定下结论,盖布底下的林念萧歌二人会心一笑,在他们爬上来抓住自己之前,跳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