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江晚洛的想法是异想天开，但母亲没有。

燕澜在自己的朋友中问过一圈，真被她找出几位做过研究的相关人员。她资助过她们的实验，所以几位朋友也表现得很热情。考虑到女儿暂且年幼，她原本只想让女儿跟着她们稍加学习，没想到江晚洛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江晚洛成了实验组的一员，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那上面，致力于研究出一种能让“普通人”也能面对污染物的药物。

原本进行中的实验本已取得了一定成果，却因总负责人的病逝，被长久搁置。

江晚洛不希望它停在那一步，便在母亲的帮助下主动接手了工作。动物实验效果不错，人体实验则是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可惜之后，所有的数据都跟随母亲葬身火海，她也没了继续下去的余裕。

但是就在昨天晚上，她意识到，这件事有必要重新拾起，这也是小澄想看到的结果。

小澄的计划，一定比她所想的更深、更远，她帮不了更多，只能在“擅长”的领域做到最好。

许确安静地听完一切，再看向江晚洛手臂上那道粗糙的疤痕时，心境起了变化。

她下意识伸出手，用食指抵在疤上，感受着指尖凹凸不平的奇异质感，轻声询问道：“这个项目，联盟内部应该会有人感兴趣，需不需要我想办法搭个线？”

此刻，她只遗憾于自己成长的速度仍然不够快，没能在联盟内部建立起属于她的关系网。她大概听说过某几位的名号，好像是其中比较靠谱的成员，可无从验证，总觉得有些不安。

江晚洛拉过许确的手捧在掌心，向着她笑笑：“小文，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当时可是实验组的核心人员，手头还保留着最后的几份材料，该联系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需要你帮我的话，我一定会主动开口提的。”

她藏起了心底的不安，以最为肯定的语气，说出了这段话。

许确点点头，应了声好。

她清楚自己的斤两，知道她暂时没办法帮上大小姐太多，只好继续抓紧时间用作自我提升，期待今后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江晚洛看了眼略显凌乱的桌面，用三分钟将东西整理清爽，随后拿起自己带来的保温桶和草稿纸便准备告辞离开。

她今晚来这一趟，是因为到了晚饭时间，仍然没看到小文回来，不免有些担心。许康只当无事发生，照常安排佣人上菜。她想着，小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回家后会饿肚子，便留了点菜，等人回来吃。她也没料到会突然开了个新话题，不知不觉就把这些藏在心底的事给说完了。

好在倾诉的对象是小文，说了也没关系。

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她自然没理由继续留下。

她准备将房门关上时，发现小文的目光仍旧追随着她，没有移开分毫。

她对着她笑笑，道了声“晚安”，方才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许确发现，对于江家的生活，大小姐比她适应得更好。燕晚洛很快就成为了一名让所有人都感到喜欢的合格佣人，连父亲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她之前的那些担心，似乎全无必要。

不过……毕竟是大小姐，能做到这种程度也并不奇怪。

大小姐对她的“照顾”格外上心，变着法地给她准备各式各样的早餐。自从江晚洛来后，她在家里吃的每一顿饭，都让人享受至极。若是可能，她真想三餐都在家里解决。

半个月后，许确刚表达完对今日这份三明治的肯定，还没来得及尝尝味道，坐在桌对面的父亲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道：“吃完饭，到我书房来一趟。”

说完立刻又将视线落回到报纸上，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许确觉察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应了声好，暗自琢磨起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难不成……是她和妹妹的合作关系不小心暴露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很快就会知道答案。如果是不重要的小事，就随便应付过去得了。

她将那点忧虑暂时搁置一旁，全神贯注地品尝起了三明治的味道。昨天睡前，大小姐说会给她加两个煎蛋，她可不能辜负这贴心的照顾。

许康吃完饭，搁下报纸就走。许确目送着他离开，多花了二十五分钟解决这餐饭，之后才按照父亲要求的，去到书房门口，敲响了房门。

“爸爸，我能进来吗？”

“进来。”

许确扭开门把手进到书房。

书房是许康专用，她来的次数有限，至今都没搞清楚屋中的摆设，只记得里面的沙发是高端定制，似乎值不少钱。

许康就坐在那沙发上，眼中是两团压抑的怒火。待女儿在他跟前站定，他二话不说，先将手中硬壳书砸了过去：“谁给你的胆子，耍心眼耍到我面前来了？”

许确没有躲避，受了这一下。书砸在肩膀的位置，倒也不是很痛。她知道，她要是敢躲的话，后果只会更严重。

她眨了眨眼睛，平静又疑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耍什么心眼了吗？”

许康不再废话，丢了一叠资料过来。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翻开瞅了一眼——

是有关江晚洛的调查资料。大小姐几年前的照片和这两天的并排贴在一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两者之间存在的关联。大部分的信息也被清清楚楚写在了上面，看得出来，这份资料还挺花心思。

“你自己说吧，”许康往沙发背上一靠，语气冷了下来，“费那么大功夫把她安排到我们家，你到底是什么目的？现在外面可都在传，江家这位大小姐已经死了。就连今天早上的报纸，都有相关的报道。”

许确感到有些惊讶。

她一直以为，父亲每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还要拿份报纸在手里，主要是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没想到这东西还真能派上用场。

好在，她预感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提早做好了准备。

“爸，你也说了，外面都觉得江家大小姐已经死了，你猜猜这是为什么？江家内部的斗争可比我们这儿复杂得多，我在她深陷危难之际朝她伸出援手，还愁以后找不到机会让她报答吗？”

许确表现得既坦然，又理直气壮，言语之中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说到最后还显得有些委屈：“不然您觉得，我费尽心思把她带回来是为了什么？图她好看？还是图她三明治做得好吃？”

许康紧绷的表情放松了几分。

他本来也不觉得，许确会存着什么害人的心思，他只是对其隐瞒的行为感到极度不满，所以想要一个说法。

“什么样的安排，需要你对我也撒谎？”

许确笑笑，显露出几分不自在：“我这不是怕被其他人听到嘛。一旦有别人知道了江晚洛的真实身份，我们家的处境就会变得尴尬至极。江家会怎么想我们，其他有心之人一编排，只怕我们都要变成谋害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最主要的是……我要告诉您事情的真相，说我在路边捡到了无家可归又意识不太清醒的江家大小姐，您……真的会信我？总之，以后我肯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当然不会信。

对于女儿的问题，许康在心底做了回答。

虽然觉得此事过于巧合，但他手中确实没有判定女儿撒谎的证据，一时间也想不到此事其他的可能性。他接受了这个说法，并就此作出了新的安排：“那行，今后有关江晚洛的事，都由我来直接负责。在我想好要让她去做什么之前，就先维持现状，让她继续做个佣人吧。”

许确笑眯眯地应了声好，和父亲道过一声再见，便打算离开。

谁成想，她刚打开书房门，就看见大小姐站在门后，满脸的不可置信中还夹杂着几分失望。

“许确……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原来你说要带我回家，只是为了利用我。”

江晚洛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跑，许确在原地愣了三四秒钟，才在父亲的一声命令中反应过来，慌忙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追到了许家外头。

公交车站前，江晚洛坐在等车用的木头长椅上，很是平静地等待着她追上来。

许确稍稍松了口气。

私底下，大小姐向来是管她叫小文的。自从回家以后，“文”这个姓，她就再也没有用过，但她仍然觉得，“文确”作为名字来说更好听。每次听到大小姐喊她“小文”，小小姐管她叫“小文姐”的时候，她都会产生一种暗自的欣喜。

所以刚才，大小姐以“许确”开头，对她进行谴责的瞬间，她大概就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真的生气，这只是一场被发现偷听之后随机应变演出来的好戏。

事情果然如此。

但她还是感到有些心虚，上前几步坐到了江晚洛的身边：“晚洛，你……你没生我的气吧？”

江晚洛一看她坐的位置，就知道她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于是她挪了挪身体，凑得更近一点后才开口作答：“我为什么会生气？你对我到底是利用，还是真心想帮我的忙，我要是连这都分辨不出来，就太不应该了。刚才情况紧急，我只能想到这么个方法。怎么样，配合得还不错吧？”

许确点点头。

确实不错，一看父亲的表情，她就知道他也被骗了过去。

但是……

江晚洛叹了口气。她们想到了同个问题。

演出冲突后，这场戏该怎么收场呢？江大小姐都生气得当场走人了，总不能再回许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