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迟还没回来。
两年后,江屿拿到硕士学位,在校期间他已经找到了工作,是一家私人医院。
许晖意觉得私人医院不稳定,介绍江屿去他们公立医院,但江屿拒绝了,因为私人医院赚得多。他缺钱,他上学的钱都是贷款的。
在入职之前,他又回了老家。
他来到楚迟家,依旧是厚重的灰尘,江屿坐在楚迟卧室发呆,很久他站起来,取下无名指的戒指放在桌子上,随后关门离开了。
是该放弃了。
*
很快,离楚迟离开已经过去八年了。
四月,金陵梅雨季节,天气又潮又冷,江屿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天气。他庆幸自己只是来这里出差,而不是长住。
江屿站在游廊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边听着电话里外婆的话。
外婆说:【多穿点,那边冷。】
江屿点了支烟:【知道了。】
外婆:【我上次给你说的王婶家那个小侄女,她也在首都,你回去的时候跟她见见。】
江屿吐了烟:【外婆,我不想相亲,别再找了。】
外婆那边顿了一下,道:【我年纪大了,我就想抱个孙子,江屿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结婚生孩子了。八年了,他不会回来了。】
江屿:【我不是等他,我只是随缘,不强求。】
外婆:【要什么缘分啊,年龄到了合适就结婚!】
她的话和顾白的话如出一辙。
好像结婚生子是生而为人的必须选项。
江屿挂了外婆电话,香烟已经燃尽了,他却看着大雨发呆。
“江屿,开会啦。”同事在走道对他招手,江屿回过神,把烟蒂插进灭烟盘,大步走进屋内。
他来出差是为了参加专家研讨会,这个研讨会共有三天,今天最后一天。
到了会场,江屿碰到了他们医院的李主任,李主任叫他晚上别急着回去,院长来了,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研讨会开了一下午,结束后江屿和三个同事一起去李主任说的酒店。
豪华的宴厅摆了三张大圆桌,隔着一面墙里面是领导们的桌。
参加宴席的人基本都是研讨会上的人。大家握手问好,又谈了些研讨会的内容,在坐的虽然不是同一个单位的,但基本都是医生,有话题聊。
江屿很少找话题,别人问他时,他会回答,也会认真听别人说话。
王皓瞟了内厅一眼,小声道:“听说我们医院要融资扩建,院长正在里面跟大佬谈呢。”
王皓跟江屿一起入的职,两人私下关系比较好,他也非常擅长八卦。江屿都没听过这件事,不过算是个好消息,说明医院发展不错,能发得出工资。
“那你还想跑路吗?”江屿问。
王皓觉得私人医院的工作压力太大了,想换个工作环境。
“再说吧。”王皓又瞥了内厅一眼,“你知道吗?刚刚我去洗手间,看到我们院长跟个狗腿子一样邀大佬进内厅,不过那个大佬看着很年轻啊,还好他妈的帅,气场绝了,十米开外。”
江屿瞥了眼内厅的门,“我一直坐在这,怎么没看见?”
“内厅那边有侧门,你以为呢,大佬身份尊贵,才不会在我们面前抛头露脸。”
江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不是很关心这些,他只关心工资能不能准时发。
饭桌上聊着聊着聊到了私人话题,话题扯到江屿身上。
有个年纪较大的医生问:“江医生结婚了吗?”
这样的问题经常有,江屿倒是淡然,“没有。”
“那就太好,我有个妹妹也单身,我看你挺不错的,要不给你们介绍介绍。”
王皓拍着江屿肩膀,笑道:“江医生太抢手了,那么多人都想给他介绍对象,怎么没人给我介绍?”
四十多岁的女医生笑着说:“那可不是,江医生这个相貌是我们医院的院草,好多年轻医生护士喜欢,情人节收了不少花呢,病人也给他送花来着,那简直了。”
有人笑道:“别说了,王医生快要把江医生视作情敌了。”
王皓道:“我还真把江医生当情敌了,不管了,江医生把这杯酒喝了,我就一抿江湖恨。”
江屿笑着把酒喝干,他很庆幸同事关系很好,他虽然在管理严格的私人医院,但是同事氛围却很好。
这时电话响了,江屿跟身边人说了声‘抱歉’,随后出去接电话。
电话是李主任打来的,叫他去院长车里取一瓶酒。
江屿走出宴厅,李主任从内厅的侧门走出来把车钥匙交给江屿,还跟他说车停在负二停车场,叫他快点,拿到之后直接进来。
江屿取了酒,是两瓶八五年的国酒,这酒最近几年被炒得很贵,更别说八五年的老酒。他打十年的工才买得起。
这个大佬真的不简单,让院长舍得献出这么贵的酒。
江屿来到内厅侧门,象征性敲敲门,然后推门而入。他没细看内厅里的人,大概有七个。
“小江。”院长对他招招手,意思叫他把酒拿过去。
江屿朝院长走过去,把酒递给他。
院长拿了酒说了声——辛苦了。
随后院长对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说:“楚总,来尝尝我这八五年的国酒。”
听到姓楚的,江屿总是忍不住把目光放过去。
那一霎,江屿似乎忘记了呼吸,目光直直地盯着正在和院长谈话的男人。
那是他等了很久很久的人。
楚迟。
江屿一时间忘了呼吸,直直盯着他看,看他的一举一动,依旧优雅。
他在和院长说着话,眼神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深邃,不怒自威,只是轻轻一扫,便能让人感受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眼前的楚迟身着剪裁合身的黑色手工定制西装背心,笔挺的线条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内搭的白色衬衫平整无褶。
梳着大背头,没了少年气,而是成熟男人的英朗,五官面庞线条冷硬俊美,眉梢眼角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锐利。
江屿的目光一寸寸地落在他的身上,心和肝都揉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好像他们之间变得越来越陌生和疏远。
楚迟没看他,依旧在和院长交谈,好像从来没注意到他这个人。
江屿嘴唇微动,想喊他的名字,恍惚之间听到院长说:“我孙子跟楚总儿子一样大,三岁半,他也跟我来淮南了,明天可以让两个小孩一起去游乐园玩玩。”
楚迟淡然一瞥院长,不咸不淡,“也好,小孩子之间有话可聊。”
院长:“好,明天我叫他来,那请问楚总你夫人来了吗?”
楚迟微微摇头。
江屿木讷地站在原地,他们的话仿佛被一盆盆夹裹冰锥的冷水浇在他身上,寒意从每一个毛孔刺入心底,沁入每一寸骨缝,直抵骨髓深处。
就连他体内那刚如沸腾起来的血液,也在这转瞬之间,被彻底冻结,化作坚冰,凝固在血管之中。
江屿内心重复着:楚迟结婚了,楚迟有孩子了。
明明楚迟说给他五年的时间。
可是八年之后,楚迟有了妻子,有了孩子。
直到这一刻,江屿才明白了:楚迟说的五年时间不仅仅是给自己的,也是给楚迟的。
年少对同性春心萌动,有可能是不成熟的犯的错,楚迟也需要时间来认清这段关系。
但江屿一直知道他对楚迟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真的喜欢。
原来他守护了那么久的爱,在楚迟看来只是青春期不成熟的错误。
那边的对话还在进行,江屿已经听不下去了,那是刀子在割他的肉,胃里一阵绞痛,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内厅走出来。
他背靠着墙,昔日的记忆汹涌澎湃地涌上来,与此同时,脑子出现了楚迟和别人结婚、接吻、上床、夫妻共同迎接新生命的画面。
忽地,他感觉胃部一阵阵地痉挛、抽搐、翻滚。
江屿跑到卫生间,双手撑着水池边,呕——
高中毕业之后,江屿才知道人悲伤到极致会有呕吐反应,那是因为他亲手实践过,楚迟走之后,他好几次呕吐,以为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以为自己放下了,但是他妈的还吐了!
“吃坏肚子了?”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从身侧传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来白色方巾,无名指上有一枚玉色的戒指。
那是他曾经给楚迟戴上的玉戒指。
江屿抬起湿红的眸眼,便看见楚迟站在身侧,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冷峻的脸上有几分担忧。
江屿躲避着对方的视线,他知道对方的关心只是一种正常的人类反应。
他知道自己眼下的狼狈,但又想维持体面,他说:“不了,谢谢。”
江屿打开水龙头,掬水洗脸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从纸盒里抽出纸巾擦脸上的水珠。
他能感觉到血液在沸腾,呼吸变得急促,但他不是以前的少年了,他不能再冲动。
江屿转身从男人身边离开,没走几步,听到男人喊他的名字。
“江屿。”
江屿微微握紧拳头,但又放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回过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楚总,有什么事?”
好久不见——江屿以为他会这么说,但他说的是。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江屿握紧拳头,结婚了还戴个毛的玉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