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去世一年半之后,同性婚姻法终于通过且落实。
秦渝这天去事务所去得很早,因为他打算请半天假去探望温辞,所以想尽可能地多处理一些工作。
新政策发布,身边只要有朋友是同性恋的,都会关注到这个日子,更何况是永远第一时间就会进行了解研究的律师。
当初温辞离世,秦渝休了将近两个月的假,要不是恩师亲自上门劝慰,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振作起来,之后他就把自己活成了这个世界的npc。
事务所里所有人都在这天更加感慨,为他们感到遗憾,他们本应该百年好合,却因为一场意外天人永隔,秦渝从孤独的人,晋升为孤独又可怜的人。
温辞被秦渝安置在一处清幽静谧适合安息的公墓里。
位置在郊区,但也不算太远,离家一小时左右的车程。
他每周都会去一次,早在公墓混熟了脸,偶尔去得晚了些也能溜进去探望一会儿。
温辞的墓碑前永远不缺鲜花,也不全是秦渝送的。
温辞的朋友大多骨子里都浪漫也重情重义,了解他对于花束没有什么特别偏好,唯一的参考标准是得好看,所以秦渝拿来的花束跟各位大艺术家的比起来总是略逊一筹。
秦渝放下花,就在墓碑前坐下了。
自那天矛盾之后,赵毅第二天就去公司办理了离职,老板亲自出面挽留,又是升职又是加薪,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他巡游世界去了,跟温辞的聊天记录断了,跟秦渝的也断了。
秦渝从前就很少参加朋友聚会,之后就彻底没去过了。
朋友们私底下常常感叹世事无常,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三个朋友。
秦渝现在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几乎不会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遇到了也不怎么关注,所以他每次来探望温辞,常常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墓碑上笑得岁月静好的温辞,尽可能地去回忆更多过往。
“今天...”
秦渝说了两个字又不说了,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到闭园时间,然后落寞地离开。
两年过去,温辞对于他来说,仍旧是心尖儿上的朱砂痣,是无法拥有又难以忘怀的白月光,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刻骨铭心。
这不会变,永远都不会变,他不会再允许任何人走进自己心里。
从前家里的酒都是给温辞备的,现在他也开始喝了,同样拿捏有度,只是很偶尔才会醉一次,更多时候都是为起助眠疗效。
今天很适合多喝点儿,他就放纵了一回,在书房里,看着有关于温辞的一切,一杯接一杯的,没有节制。
从前始终崭新如初的画册,因为一次次翻阅终于开始体现出时间的长度。
那一排专属于温辞的书架上还多了一本相册,是他尽可能地收集到的有关于温辞的相片,他全洗出来了。
哪怕在群像中,哪怕只是藏于角落里,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他全洗出来了。
每次看的时候,都像个变态,近乎痴迷。
他是真的不爱温辞了,即便是在温辞去世后。
但他仍旧会做拥有温辞的美梦,会偶尔发了疯似地想念他。
尤其是今天。
他年少时曾无数次幻想与温辞拥有一个真正的家,被所有人承认并祝福。
但当这天到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断了,温辞人也不在了。
他们原本是要结婚的,他们本应该可以结婚的。
他在过量酒精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
直到清晨醒来,黏腻的睫毛和宿醉的疼痛再一次提醒他,温辞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过于残忍,却是事实。
酒精没能让他忘记想要忘记的,这晚也没有好眠地梦见温辞,仅仅只是让他平添了几分生理上的疼痛。
他不得不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孤独往前。
人生在世就是这样,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这年年末,温辞的第二个忌日之后不久,秦渝再一次去探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是下午去的,那人也是,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墓园。
他在温辞的墓碑前停下。
那人抱着花从他身后路过,然后在距离他十来米的墓碑前站定,却迟迟没有放下手里的鲜花,就那样站着,也不说话。
金发碧眼,一直处于余光中,这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
所以他偏头用英文询问对方,是否是来探望温辞的。
那人似乎被他冷不丁开口吓着了,身体震了震,转头的动作也略显别扭,然后犹犹豫豫地回答是。
秦渝就把人请过来,问眼前这个穿着打扮都很年轻的小伙子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
那人用蹩脚的英文回答说自己来自法国,没有告知名字。
秦渝没有继续追问,换了个问题,试图从对方那里了解到更多有关于温辞在国外的事。
那人尴尬地摇了摇头,回答说不太了解。
秦渝就不问了,没有再强迫对方同自己交流。
他来的次数多,不计较这点时间,所以打算让对方独处,能自在点,但在离开之前,那人似乎终于鼓足勇气,问他是否认识温辞的家人。
他指了指墓碑上的一列小字说:“我叫秦渝,我就是他的家人,也是他的爱人。”
对方有些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闪躲着低下头,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能连贯地说出一句话来。
秦渝耐心地等待着后话,但直到最后,对方也没有好好表达出来。
那人把身后的小背包打开,从中取出一个帆布包抱在怀里,庄重地朝着温辞鞠躬,说了一句法语。
秦渝眼神一暗,见对方随即转向自己也鞠了一躬,在重复那句法语的同时,将帆布包交到自己手上,然后跑了,跑得挺快的,像是在逃命。
他不会法语,但最简单的那几句常用语还是听得明白的。
那人是在道歉。
秦渝看着手里的帆布包,越攥越紧,目光深邃。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秦渝从前就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自温辞走后,他变得越发孤僻,除了总是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悲伤缠绕,他的情绪几乎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他习惯了,习惯了很多事。
习惯了温辞不在身边。
习惯了安静的家。
习惯了维持内心的平静。
习惯了不快乐,也不去找寻快乐。
也习惯了忍耐与等待,那个帆布包,他回家之后才打开。
一本素描画册,一个手机,一个钱包,一个三寸大小的盒子,一把钥匙,和一封信。
他最先拿起的是那个三寸大小的盒子,很笃定地打开了。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里面装的是小画卡,一共七张,但只有一张画有图案。
上面画有一家咖啡店,名叫Some day,看着挺普通的,门前有个小展板,上面写着英文,字小得有些难以分辨。
Look at the back.
秦渝认出来,他将画卡翻转。
上面写着:买一杯咖啡可以咨询一个法律问题,好秒!(ps:不好喝. )
其实国内也有这样的咖啡店,但店少,他们没遇见过,温辞偶然路过,觉得有意思就画下来了,之后还进去买了杯咖啡尝。
秦渝想象出温辞品尝后皱眉的模样。
咖啡不一定是真的不好喝,可能是豆子偏酸,而他们都更喜欢喝偏苦的。
温辞每次喝到偏酸的,不仅会皱眉,有时候还会轻微抖一激灵,那模样很可爱,像个第一次品尝咖啡的小小孩儿。
画卡被珍藏进画册中,连同六张空白卡片一起。
之后秦渝打开了素描画本,这是最干净的一本素描画本。
应该是新买的,并且是在发现那家咖啡店之后专门去买的。
里面只有一张素描画,就是那家咖啡店,只是更详尽了一些,视野更开阔了,店内的画面也丰富起来。
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男人,一位胸前系着店内围裙正经坐着,一位不修边幅,脑袋微微低垂,手边放着一杯咖啡。
之后秦渝在温辞的手机里也发现了画中画面,照片拍了好几张,不难猜想,温辞应该有完成整幅画作的打算。
温辞的手机里没有藏有什么秘密,秦渝唯一可以得到慰藉的,是温辞与其他朋友的聊天记录。
他们当初都不曾告诉任何人他们分手的消息,所以跟朋友聊天的时候,常常会聊到彼此。
他发现温辞曾经被好几个朋友问起过类似于“秦渝什么时候去看你”的问题,温辞都会以“工作忙实在走不开”为由帮忙解释,然后说他自己会找时间回去,到时候大家有时间就聚一聚,最后附上一句,“这话别去问他。”
温辞总是这般贴心,他对秦渝的爱永远光明磊落。
被人一直惦记在心上的经历不会再有了,秦渝遗憾地收起了手机。
温辞的钱包里除了一些身份证件外,还有一张面值500的欧元,秦渝怀疑这应该是那个法国小子放进去的。
最后是那封信,之所以最后拆开,因为秦渝清楚,那不会是温辞写的。
信来自于那个法国小子,是一封非常真挚的道歉信,他之所以来这么晚,是因为他去自首了,坐了一年多的牢,出来后找了份正经工作,攒够了钱才来的。
那其实是他第一次偷东西,很随机地选中了温辞,成功之后为确保有在拉开距离,他在跳跑的过程中频频回头。
如果没有回头就好了。
那张东方面孔再是焦灼,步伐变化得再是快速,分明也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如果没有回头就好了。
再有十来米,就有个只能过一人身的小巷子,这是本区小偷都门清的逃跑路线,他就住在附近,也经常抄近路,麻溜得比常人快很多,只要穿过去,他就能成功甩掉后人。
如果没有回头就好了,忍住两三秒,就那两三秒,只要他专注于逃跑,他就看不见那么血腥的场面了。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这般自私地想着。
钱包里并没有多少钱,还不到一百欧元,他花完了,早在出事的当晚,他随便买了些吃的,买了烟买了酒,躲在自己的破旧小屋里,蜷在门后抱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许久许久才沉寂下来。
那天晚上,买来的食物他一口没碰,他先喝光了酒,又为了保持清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手机连着充电线,很执着地不停更新着搜索页面。
直到夜里将近十点,他终于刷出了不一样的内容。
他第一次偷东西,要了一条人命。
他才21岁,正年轻,一不小心就背负上巨大罪孽。
他不敢出门,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那些食物帮他熬过了一个星期,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去自首了。
秦渝对于这个法国小子没有太大敌意,对方仓皇逃跑其实很没必要,要说恨,他可能会扩大到一个地界,一个国家,而且,他最恨的,是他自己。
他很确定,这件事错在他,因为如果没有他感情上的变数,温辞绝对不会孤身出国。
他也明白,错不在他,他没有真正地犯过错,而温辞的去世也的的确确只是个意外。
只是他心底的那份懊恼与愧疚,永远难以释怀。
在将近年关的时候,秦渝接到了一个电话,算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电话是一家物品存放公司打来的,温辞两年前租了一间小型仓库存放东西,只签了两年的合同,合同到期后一直没有联系上人,辗转联系到了秦渝。
秦渝补了半年的租金,把温辞存放的所有东西都取回了家。
温辞的书架和衣柜再次充盈起来,画室终于不再空空如也,屋子里的摆设也变得不再单调。
将一切收拾妥帖,他走走停停漫不经心地观赏着,像是在参观一个小而精致的博物馆,心底很难得地萌生出一种满足。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听说赵毅回国了。
赵毅在外游历了两年,他们从没联系过,但就在前不久,秦渝收到了一个从巴黎寄来的包裹。
有一幅画,右下角有温辞的署名,那是温辞在国外的那段日子里唯一完成的一幅画,是作业,所以保留在学院。
还有十多张照片,大多是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