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寂静的夜。
乖孩子都已安眠了,到现在这个点还在发出声响的,只有不听人话的成年人。
在眼看着时钟指向了四点的方向,可桌案前的某人居然还在奋笔疾书,丝毫没有半点犯困的迹象,一旁的娜娜终于忍无可忍,劈手夺过那人面前的资料,收拾好放在了书架上。
“塔主,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休息了。”
被下属直接夺走自己的资料,现在的塔主心情是极其的不好。他抬起头不悦看向她,眼神冷得出奇。“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想要继续工作。现在把东西放回我这里,再去给我端杯咖啡来,那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见他那要吃人一般的冷冽眼神怼了过来,娜娜是丝毫不惧,反唇相讥道:“你需要什么?你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咖啡!已经连续加班七十二个小时了,这样下去你真的不会猝死吗?”
塔主用一根修长而白皙的食指撑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话里同样很是阴冷。
“娜娜,我记得我当初答应选你做贴身秘书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作为下属居然敢当面咒你上司猝死,这个月的奖金你还要不要了?”
“……行吧,很显然,尊敬的塔主大人有自己的想法。作为您一向忠诚的下属,娜娜只能恭祝您早登极乐。”
一边佯装恭敬地这么说着,娜娜一边恶狠狠地把资料原路放回,煮好咖啡端到他的桌上,随即面带微笑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只不过,她那笑容里,似乎饱含着杀气和打工人专有的幽怨……
塔主是丝毫不顾及此时她正在想什么,自顾自地灌下一杯咖啡后,他又投身进了身前那一沓足够将他直接埋掉的资料里。
“铛!”
办公室里的座钟时针很快拨到了五点,娜娜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又要陪同这个敬业到该死的上司再多工作二十四个小时了。
只不过,虽然表现得挺有怨念,她其实还挺乐见其成的。因为自己这位直属上司虽然嘴毒且心狠,但给员工发的福利都是实打实的。给这家伙工作的这两年里,她不仅工资待遇优渥,就连金融中心史莱克城的房子都得了两套,其中一套还是上司随手送的。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自己的工作待遇这么好,上司又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身体和心灵上的荼毒,平时表现得稍微敬业一点、配合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记得当初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最狠不过钉穿自己手以示惩戒的腹黑青年。谁能料到,待那位在魂师大赛上光芒四射的“龙枪武神”殒命日升城之后,这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现在这副大魔王的模样?
朝着塔主那埋得低低的后脑瞥了一眼,娜娜的眼神顿时又变得嫌弃了起来。要是换作那时候的自己,一定不会想到这人会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接下来会以行动来还他的人情,现在还要赌上一辈子当他手底下的社畜吧?
说起来,自己命运也真是奇怪。自从魂师大赛那时候起,就这么和他永远扯上了联系……
似乎察觉到了娜娜的眼神,塔主头也不抬地缓缓道:“娜娜,别以为你躲在背后看我,我就一定看不见你。我们传灵塔就是个小组织,员工不多,所以从来不养不勤做事的闲人。有这种站在原地回味过去的闲工夫,你还不如去底下检查一下设备的情况。”
好你个霍雨浩,不近人情的大尾巴狼!资本主义的邪恶首脑!生产队的驴都受不了被你来回这么使唤,更何况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呢!
娜娜咬牙切齿地笑道:“说的是呢,娜娜这就去!”说着,她就往门那边走去,显然是真的听话要去干活了。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一道女子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正准备出去的娜娜无意间瞥了那女子一眼,顿时惊吓得瞳孔大睁。
站在原地,娜娜只觉得一阵阴冷的风从门外吹来。
一时间,她只能无所适从地向着女子问道:“你……你是王秋吗?你现在是死是活?”
女子有着一头及腰的鎏金色大波浪长发,就连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眸也是鎏金色。现在,她就以那双黄金一般坚锐的眸子望着娜娜,冷冷地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他。”
“那你到底是……”
又以仔细的目光从下而上打量着来人,娜娜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和记忆中的那人一模一样的脸上,神色极为不可置信。
女子并未接她的话,塔主却是朝着女子点了点头,道:“你来了。这具新身体适应得如何?”
女子淡淡地道:“能走,但身体没什么肉感,充其量是具会行走的骷髅。”
她的话里隐约有些不满的意思,塔主出于心虚一时也不好抗议,敛眸道: “不可能有那么快达到正常水平的,还要你的灵魂多去磨合才行。他和你的约定我已经帮他达成,现在你自由了,之后想去哪里去哪里吧。想回星斗大森林的话,你自己去和帝天他们打个招呼就行了。如果你想要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或者想要四处游历一番,担心身上资产不够的问题,我可以提供足以让你安度一生的钱财。”
女子摇了摇头。“我很想现在就自由,但是短时间内还不行。我能够感觉到,他现在还活着……虽然只剩下一缕残存的灵魂。我不会放弃他的,我要找到他。”
她这话说得很是平静,可是下一秒,塔主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你说什么?”
娜娜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男人露出过如此震惊而急切的表情。在对外的大部分时间里,他是隐忍的、是阴险的,更多的是狡诈的,永远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平静笑容。从头到尾她只见过这个男人对着一个人像纯情的男孩一样羞涩地笑过,和那个人亲密且热络的聊着天……
可是,那个人早已经成了已死之人,这是大家心知肚明却避而不谈的共识。
而那个人死了以后,这个男人的心似乎也跟着一起死了。娜娜再也没有见过他在众人面前展露过微笑,当然,震惊也没有。
可是,这个女人,居然成了特例!
娜娜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女子的眼神也顿时变得有些异样了。
面对他激烈的反应,女子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庞显得熟悉又陌生的男子,道:“我就说,你根本做不到那种程度的冷静。以你这种一遇到所爱之人就沉不下心的态度,哪怕人生重来多少次都没有办法弥补遗憾。”
塔主同样不为所动,只是干脆地道:“是我表现得不够冷静,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说的话里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女子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在心里怀疑过吗,为什么他已亡故了那么多年,可我们的身体依旧没有腐烂?那是因为,尽管现在身体里没有任何灵魂停驻了,可这片大陆上还有着他的灵魂存在的迹象!我既然去往冥界之后还能活着,他也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现在的他具体怎样……我建议还是不要报过于乐观的态度去看吧。”
“不要紧,只要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只要他还活着……”
口中轻声喃喃着这样的话,塔主忽然微笑起来。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可他仍然在笑着,只是,面上的表情……
不,他或许只是在流泪吧。
继亲眼目睹上司面露震惊之后,又是第一次看见他哭,现在的娜娜早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她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就下楼开始检查工作。
也有一种可能,她只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虽然那个人的死是自己所亲眼目睹过的,但是娜娜总觉得,自己不知道或许会更好一些。
对于其他人坦露在外的血淋淋的伤口,有些人会选择无情的撕开让人饱尝疼痛,有些人会选择温柔的拿药附上并对伤者进行安慰。而对于一些从头到尾对过程和结果都无能为力的人来说……无视并走开,也算是一种合格且适时的应对方式吧。
不去作为,这本身也同样是一种作为。
现在,大门敞开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一位在哭的男人,以及,一位无语的女人。
女子也懒得把门关上保护他俩的隐私,反正他俩之间的隐私少得可怜,哪怕到时候被人看见了,丢脸的也不是她自己。
扭过头结果看见塔主在偷偷拿着手绢拭泪,女子终于绷不住了,嫌弃地看他一眼道:“真没出息!本来你长得就丑,光从气质上看也没什么男子汉气概,现在哭起来更是显得娘们极了!我都不知道他因为什么才看上的你,全世界估计只有他才肯吃你这一套吧。”
塔主呜咽道:“一见面就看我不顺眼,现在更是话不离我丑,你的嘴有一秒不这么毒就会死吗?你不知道现在知道他活着,我的心里有多欢喜。”
女子顿时神情一滞,冷冷地道:“你的欢喜我是看出来了,但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人情你倒是一个个都帮他还完了,可是,他的仇人呢?你明明已经有那个能力了,为什么不去帮他报仇?多少年过去了,那叶夕水还好端端的活在日月帝国,当着他结拜兄弟的好姘头!作为他的好姘头,你怎么说?”
这话一出,塔主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进攻时候,必须要再忍耐上几个月才行。而且,我也不是他的姘头。”
女子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要辩解。别想了,要知道直到今天,帝天他们连入赘都还没有答应你。人类毕竟只是人类罢了,更何况是你这种弱小的人类,只要你还没到达极限斗罗层次,在我们眼里永远都只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小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他的关系在魂兽界也算是有实无名了。”
况且,要是让帝天他们知道,那家伙以何等尊贵的帝皇之体居然在床笫间处在下位的时候……你的末日才是真的要到了!
后面的话女子没说出口。估计是顾虑到某位已逝但其实没逝的兄台面子,想了想,她还是没说下去。
她这话说的是毫不客气,可塔主并不在意。沉下心来想了一想,塔主郑重地道:“谢谢你的提醒,王秋儿。接下来我会抓紧修炼,争取在两年之内突破。到时候我再去找帝天他们一趟,他们一定会承认我的。”
女子皱眉道:“我不是在提醒你。另外,既然我现在已是自由之身,我也不想叫什么‘王秋儿’了。听王秋说,这个名字就是他的本名,所以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但对于我来说,这不一样。当初这个名字,是我以一个人的化名作为参考拟出来的,可后来才知道,这名字不过只是一个笑话。从今往后,你别这么叫我了。”
塔主静静的看着她,他能够感受得出来此时的她对于姓名的排斥。他也能够推测出这个名字对于她而言,既是荣耀也是耻辱。
在他的眼里,哪怕她与秋有着相似的面庞和性格,他们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王秋更加的坚忍和强大,却也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一面。她是与王秋异魂共体的共存者,是王秋心中真正可以放下一切去信任的人,是王秋立场最为坚定不移的伙伴和姐妹。
他也像秋一样的崇敬她。对于她的想法和选择,他更多的只有尊重。
“那么,我应该喊你什么呢?”
这个时候,女子的脸上首次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我不知道。我生来就没有父母,没人给我起过名字。或许我该有自己起的名字?”
塔主朝着她温和的点头, “说的也有理。关于名字,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女子沉思着,她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塔主终于缓缓地道:“其实,我个人觉得,‘秋’这个字起得还挺好的。你的本体也是三眼金猊,是吧?最拿得出手的能力虽然是命运之力,可是,极致之火和极致之光属性依然不容小觑。‘秋’可以拆分为‘禾’与‘火’,没有太阳所产生的光明照耀,何来的禾苗茁壮生长?火元素的威力与意志又是何其强大,文明就是在一代又一代人手中的火把之间传递的。我记得,你也已活了一万五千多年。作为瑞兽,作为命运的使者,你足以称作这个名号。”
女子忽然莞尔一笑,那笑中分明包含了难得的开朗意味。“言之有理!我从来没有当着人类的面用过这样的能力,可他们毕竟才是我真正的能力,幼年时我就是依靠它们才能好好生活,不受其他生灵的欺侮。虽然天道待我不怎么样,可毕竟有能力傍身的我才能无惧风雨。我应该在名字里纪念它们。”
“所以……你还是叫做秋儿?”塔主挑了挑眉,忽然感觉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了。
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