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皆有些迷茫地站着,这个无边又混沌的空间里安静得吓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也不知道即将迎来什么。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声呼唤,像是隔着水层般听得不真切,但沈皆还是辨识出了。
—— 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他听着声音逐渐靠近,一个身影也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上下飞舞的两个羊角辫和一身蓬蓬裙,向沈皆伸着两个小手,脆生生地喊着:“爸爸抱,爸爸抱。”
沈皆听得心里一阵阵酸楚,想跑过去抱住她,却发现自己的脚怎么也动不了。于是他有些急切地蹲下身,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身影,双手尽力向前伸:“爸爸在这里,爸爸在这里...”
却在即将触碰到那双小手时,呼唤声戛然而止,小女孩的身影也随之消散。
病床上的沈皆倏然睁开双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不过是个梦。
“你终于醒了,沈皆。”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秦照。他下巴上胡子拉碴,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哭得太多,眼睛红得有些吓人。
沈皆中途迷迷糊糊地醒过几次,他的记忆错乱得厉害,有时记得自己已经做了手术,所以醒了也不说话,只呆滞地任由秦照喂点水又昏睡过去。有时却忘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手摸到自己已经平坦下去的腹部后就只会呆呆地呢喃:“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但这一次沈皆是彻底清醒了,神态很是淡然,秦照一看就知道他不像前几天一样神智不清,竟有些忐忑地不敢再追着他说话。
沈皆没答话倒不是因为不想搭理秦照,他只是有些发呆,在回想着梦里见到的那个孩子。
一段长时间的静默后,沈皆动了动目光,巡视了一遍屋内,知道自己还是要面对现实,于是先开了口:“孩子,在哪儿。”
“我带她回了趟历城,找了灵南山的大师给她超度,等三七过了就下葬。”
灵南山是历城有名的圣山,山里几个修行的大师虽是隐居但很受尊崇,且不轻易给人做法事,不知道秦照花了多少钱才请动了他们。
毕竟是自己的血脉,秦照或许还是可怜她的吧。
“那到时候把她的骨灰跟我一起葬回津港吧,我爸妈旁边那块墓,好多年前我就买好了。”沈皆终于看向了秦照,竟然有些笑意,“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秦照像是没明白沈皆的意思,却更像是猜到了不敢承认。
“医生说你好好休养会恢复的,以后也…”
“那就麻烦你给我一盒安眠药,”沈皆打断了他,“静脉注射也可以。”
秦照看着沈皆,知道他不是在说气话,心中更是不安。最后他竟然缓缓跪下,高大的身躯就那样跪在了沈皆的床头。
“我错了,沈皆。从前的很多事我都对不起你,我知道解释没有意义,也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但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不起你。”
“我求你,”秦照语带哽咽,“求你好好活着,可以吗?”
沈皆在秦照跪下去的那一瞬间就想拉他起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
其实在他昏迷的这几天,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所以他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人生,最后竟然发现,秦照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们最开始纠缠不清,就是沈皆主动的。他甘愿做秦照的炮友,所以秦照想找个人结婚也确实没必要顾及他。他也不应该在秦照继任的关键时期威逼他,因此秦照想除掉他也只能算他自作自受。至于婚后秦照冷淡他,说到底也是他痴心妄想,利益联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经很好了,总不能妄想秦照还要跟他举案齐眉。
想来想去,不过是怪他运气太差。谁让秦氏集团的发展规划里,恰好要用到东南亚的地皮,宋亦也在这个时候回国,所以他成了最佳的合作伙伴。而那个能给他的婚姻甚至整个人生都带来不同的孩子,又因为自己的腺体问题没有能够降生。
怎么算,秦照都不该跪在这里向他认错。
“你跪我干什么?提前练习以后怎么祭拜我吗?”
“沈皆!”秦照简直要被他的口不择言气得心梗,沈皆却毫不在意。知道直接让秦照起来他也不会听,就找了个借口:“你帮我倒杯水,我有点渴。”
秦照知道沈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万一他真的是口渴呢?于是起身给沈皆倒了杯水,喂给他喝完了。
他看着沈皆垂目喝水时翕动的睫毛,觉得沈皆就像轻柔的羽毛一样,脆弱得可怕,好像他一个不小心,人就会没了。
喝完水,秦照还帮他把床调整到合适的高度,然后又去拉开了窗帘,想让他晒晒太阳。
沈皆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在茂密地树桠上晃动,有些晃神。
原来都已经是夏天了,他离开历城的时候还以为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在瑞士,没想到还能见到津港的夏天。
“我没开玩笑,也不是故意耍什么花招引你可怜。”说到这里,沈皆心中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我是真的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你强留我,对我来说不过是让我多受一天折磨。”
其实沈皆都不知道为什么秦照要苦苦哀求他活下来,他早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了,现在沈皆对秦照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或许是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别说是人,就是随手一个什么小物件,朝夕相伴这么多年,要是没了也会难受好几天吧。
“为了我你也不愿意了吗?”沈皆听到这句话后抬眼看向了秦照。
那双总是威严冷淡的眼睛此刻竟都是不安与忐忑。
要是早些听到这样的话就好了,沈皆心想。哪怕只早几个月,让他知道秦照原来这么在意他,能这样恳求他,沈皆想别说让我为你而活,哪怕让我为了你去死我都愿意。
但他随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秦照不是在乎他,只是可怜他,可怜他快要死了。
也许是在某个冷清的夜里,也许是在现在这样温暖的午后,只要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