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如此说道。
他心中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花一晌写文章虽不出彩,但却工整,能算得上中等偏上,他家中又是官宦出生,与主考官泽毅是旧相识。
凭此种种,高分上岸必然没有问题。
若他做了慕念的徒弟,日后他出去就可以说“我学生是金科三甲,如今在某某地做官”。
这不比把他带出去更有面子?
再者,花一晌长相也算是飘逸俊然,说不定二人成为师徒后,多培养培养感情,日久生情,慕念移情别恋喜欢上花一晌之后,便会主动找上门与他解除婚约。
竹里这一箩筐话讲完,浑然没注意到慕念脸色黑青黑青,暗下手已经握成拳了。
慕念的怒意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只是想着小人儿或许与自己有些未解开的误会,只得耐着性子道:
“吾何时说过要收他做徒弟!”
他原是在发问,只是这话说急了,让竹里听出了几分称述的味道,好像是慕念的解释一般。
竹里已是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也不想听慕念这些辩解,轻轻鼻哼一声:“先生这会儿就当起缩头乌龟了么?敢做不敢认!”
这话只差没把慕念气死。
想他自出生来,也是众星捧月,身边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对他恭敬有加,何时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对他说这种话!
竹里当真是敢拽老虎尾巴的第一人!
慕念沉声:
“吾从不收徒,你已是一个例外。”
“除你外,便再没有人能破了吾的规矩。”
慕念正色,一字一顿说的格外清晰。
竹里怯怯的目光对上男人那双沉色却坚定的黑瞳,也是一顿。
不知为何,他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但理智还是占着上风。
难道蕴钰还会骗他吗?
蕴钰和花一晌亲口听到徐平所说还会有假?
竹里将信将疑。
慕念见小人儿迟疑,又道了一句:“吾今生今世只收竹里一人为徒,不会再另收徒弟!”
竹里想了想,半信半疑的“嗯”了一声。
“徒弟,你在迟疑。为何迟疑?”慕念如炬的眸子,一眼看穿竹里。
竹里抿唇。
说实话,他对慕念的信任,不及蕴钰一半。
竹里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论未婚夫与否,慕念一定还有别的事情瞒着自己。他现在所了解的慕念不过冰山一角。
可慕念从来没有打算对自己说起他别的事情,竹里也不可能贸然去问。
竹里只是觉得与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过于危险。
所以,就算不是慕念想要收花一晌为徒,而是自己想要将花一晌推给他去做徒弟。
他沉吟片刻,道:“我相信先生,您说不会收徒,那便不会收徒吧。我不是迟疑,我只是希望即使我作为您的学生,也请您真心待我,用心教导我,而并非随意惩罚。我还是从前那句话,老师体罚学生是不对的。”
慕念听着竹里这番话,心中安定下来。他能分辨得出,这是竹里的真心话。他却是也需要竹里这般真心实意的将内心的想法告知自己。
慕念暗暗很轻的勾了一下唇角,很快敛了表情,但神情已经温和下来。
慕念对竹里勾了勾手指,竹里乜了一眼,小步挪到慕念身边,“先生,怎么……”
话未落,领口被男人一把揪住,整个人也被拽到男人怀中。
竹里堪堪用双手撑在男人的大腿上,才不至于完全贴到慕念身上,但男人的体温,身上冷冽的茶香,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却已经将他包裹的密不透风。
竹里噌一下红了耳尖。
尤其,男人身上沾染的茶香正是自己刚才给他冲泡的那盏“岁寒三友”。
竹里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男人压得更紧,一只大手覆在他后背,控制着,不给他任何起身的机会。
“吾看你一直把吾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竟敢写一些言辞不通的文章,敷衍吾,恩?”
竹里委屈摇头。
“没、没有……”一双桃花眼盛着水雾,迷茫的看着慕念。
“还敢否认,恩?”
男人又将他拽近半分,竹里感觉自己双手都要断了,几乎支撑不住,整个人就要跌在慕念身上了。
竹里喏喏:“先生……我知错了嘛……”
“我、我今日状态不好,故而写不出好文章,但我、我绝没有以次充好,用文章敷衍先生。”
打死薄七,竹里都绝不会承认自己故意敷衍!
要是让这死棺材脸知道自己将文章换给了花一晌,那还不知道要发何等雷霆大怒呢!
状态不好……
慕念眯眸,眼底深邃,是因为他以为自己要收花一晌为徒,所以状态不好吗?
“回去重写一篇。”慕念淡淡说出发落之词。
竹里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
这死棺材脸今日转性了?怎这么好说话。若换做平日,这一顿打他是怎么也逃不过的。今日就只是叫他重写一篇这么简单?
竹里茫然的抬头看着慕念,那双覆着冰霜的眸子也落在他身上。
只是男人眼底的寒冰好似有那么一份解冻,语气中带了柔软:“怎的,不愿意?”
竹里连忙摇头,“不不不,愿意愿意。”
不就是重写一篇嘛,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没有人知道竹里和慕念两个人在一楼这大半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二人回到众人视线中时,竹里一直低着头跟在慕念身后,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送茶点递水果。
乖巧的与刚才判若两人。
一直到宴会结束都不见他再做出半分出格的事情。
离别时,慕念才唤了他一句:“你去替列位大人把车备好。”
竹里乖乖说好,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蕴钰和花一晌也紧随竹里之后,作礼拜别。
“里里。”蕴钰追着喊了他一声:“你与慕先生刚才在楼下发生了啥?”
竹里叹了一口气连连摆手,他不想再提了。
很小声的在蕴钰耳边轻语了一句:“我感觉他好像有点别的事瞒着我。”
“啊?”
“他说他只收我一个徒弟,但我感觉他不像是个专情又长情的主儿。”竹里皱了皱鼻子。
蕴钰瞬间明了大笑起来:“你不觉得徒弟之名更像幌子。你两本就定了亲,或许,他早就对你动心了。”
竹里思及此,又长叹一声。
天啊,他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让他摊上这么个难缠的主儿!
不等他叹完气,花一晌跟了过来,对他行了个礼。
“今日之事花某多谢竹公子成全。”他笑意盈盈,“只是花某有一事不明,竹公子文采斐然,这又是一次可以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为何要将机会让给花某。”
竹里:……你要吗?买一送一,师父也让给你了。
竹里假笑,“其实是我家老师欣赏你,他对你的评价很高。这次夏闱想来花公子必然功名能在三甲之列,再有一篇锦绣文章铺路,小花公子你从此必将名冠江南啊。”
这……
花一晌也懵了,君上让竹里为自己写文章?君上喜欢他的才情?
不会呀,他刚才与君上聊天时,君上多时都是冷脸敷衍,都没有深聊。
他能感觉到君上对他的淡漠。
要说关心,那绝对不及给竹里的十分之一。
竹里挂着笑,摆出一副亲切友好的态度,拍了拍花一晌的肩膀:“日后有空,咱们常聚啊。”
花一晌爽快答应下来:“那是自然,今日之事,我还要多谢竹公子的成全。”
“说起来,我家中有盆君子兰不日将要开花了。皆时,邀请竹公子、蕴哥儿一同来我家赏花喝酒,岂不美哉。”
竹里笑着答应下来,心想,这机会不就来了。到时候他一定把慕念带上,让花一晌能多在慕念面前表现表现,抓紧把他推销出去。
三人约定好后才挥手分别。
竹里叫了仆役把牛车赶来,才折回亭子去请慕念、陆明下楼。
临别时,他疑惑回头:“泽大人,徐师爷,你们还不走吗?”
泽毅脸色青中泛白:“我……我还有些事儿,一会儿再走。”
“哦。”竹里倒也没多说什么,提醒了一句:“我已经命仆役将车赶来了,就在楼下。”
泽毅和徐平二人连声道谢,一直目送竹里三人从楼道口消失。
泽毅疲惫的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
徐平狗腿子,一路小跑到泽毅面前给他递了茶:“大人,您说君上刚才是什么意思啊?”
泽毅老谋深算的眸子里少见的出现了迷茫,“唉,我也不知道啊。”
“那咱们今科状元还定花一晌吗?”
半响,泽毅才说:“定吧,君上都说了定。”
“那竹里……”
泽毅摇头,回想起刚才,同样的问题他也问了慕念。
慕念原话说的是——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是这点小事儿都处理不好,孤要你这个四品主考官何用?”
男人声音温润,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完这番话,泽毅却听得想哭。
思索良久,泽毅背着手缓缓起身,长叹一口气:
“待明日,你我同去再拜会拜会陆明大人,只能请他老人家帮给一个解决的法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