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哩哩和小梦总觉得猫后脖颈冷飕飕的。
可怜的娘俩和何童一起,窝在卧室中央一张鲜艳又埋汰的毛毛虫沙发上接受奶牛二号的盘问。早就困乏得不行的紫鸢尾和小黛则挤挨着蹲在一旁的绿矮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上一两句话。
“……她是不是觉醒第二人格了?”小梦狐疑地盯着谈笑风生的何童的自信后脑勺,抱住嘀哩哩的一只耳朵嘀咕小话,“这种症状,在小孩中倒是挺常见。”
“唔,何童她……咳咳,她本来就挺阳光,挺开朗的呀……”
嘀哩哩揣了揣手,略有些心虚地回答。
犯罪预备役何童只用了这一小会儿功夫,就将自己在奶牛二号心中的形象从“一个不太高兴的胖子”扭转为了“开朗聪慧善良大方的大橘姐姐”。她那些见缝插针又情真意切的恭维,还有对悬疑推理的热衷与见解,简直让奶牛二号相见恨晚了。
跟着她的热情交代,黄太子在一旁奋力地写写画画。
他也总觉得哪里冷飕飕的。唔,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脚蹼被冻得冰凉的鹅在自己后背上来回溜达着一样,让猫怪不安的……可真是奇了怪了!
“……嗯……大概就是这些吧。”
聊得热火朝天的何童终于满意地住了嘴,拍拍爪子,示意结束自己的笔录。
而天真的傻瓜侦探奶牛二号也已经完全将这只大橘猫视作是自己的知心好朋友了,先前审问嫌疑人一样的公事公办的态度一扫而空。
他翻了翻笔记本,装模作样地思索一番,就亲热地接着询问嘀哩哩:“狸花姐姐,你就只在去接,”他小心地看了眼小梦,很是羞涩,“……唔,小、小梦大王的时候,单独行动了对吗?”
“是呀。那之后,就都是我们三只猫一起行动了。你知道的,我们是一支很专业的猫咪小队!”
“唔,那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呢?按理说,从蔷薇花墙到中心大楼一个来回,应该很快的呀。”
嘀哩哩揣着手,悄悄嘬了嘬猫嘴巴,看起来很是老实巴交的模样——当然,只有何童知道,她嘬嘴巴肯定是有鬼——然后无比真诚地交代道:“因为变野之后,小梦大王就变得有些……有些残暴!而且专制。是的,就是这样。我只能在大草地那里对她极力劝谏,谏了好大会儿呢,她才终于放弃直接攻入猫之国度的王宫去。”
“……啊?”奶牛二号滞了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小巧可爱的小梦,却见她淡定地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哩哩说得没错。本大王,的确很残暴。”
“哦、哦……”
还太年轻的奶牛二号忙作出一副多见少怪、博闻稳重的模样,很忙碌似的和黄太子将笔记本又来回翻了几遍,那派头倒真正像个侦探了。
“唔,唔……根据目前的线索……”他嘟囔着。
紫鸢尾和小黛两颗沉沉欲睡的猫头一下来了精神,刷地昂了起来——哦天哪!他终于问完了!要知道,在这样的年纪,熬夜陪一个拘谨又婆妈的小孩玩侦探游戏,可是不轻松呦!
“……每只猫都有嫌疑!”
奶牛二号面色凝重地宣布。
“……哎!”/“哎呀——”
紫鸢尾和小黛捧场一样地长吁短叹了起来,交错的几只脚爪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急迫地在矮椅上踏了几步——当然,紫鸢尾毕竟是位兼具天赋与经验的业余演员,演技要比满脸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的小黛好上太多了,她那迫不及待的语调里也颇多惋惜,“既然,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大概就只能……”
“不用担心!”奶牛二号很懂事地用宽慰的眼神看了眼她,“毕竟,时间线的整理只是案件推理的第一步,也是最基础的一步。这个阶段能获取的重要线索是非常有限的呀!”说着,他又看了看他的推理知音,神情与身形俱是十分稳重的何童,而何童则笑得高深莫测地朝他点了点头,“……嘿嘿,就像大橘姐姐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之后需要做的,就是基于这些时间线,查……唔,查什么……(“查漏补缺,逻辑链条。”何童深沉地提示。)啊对!查漏补缺!推理出更完整的,逻辑链条!嘿……我们还可以重点关注下,有没有猫咪撒谎什么的……唔,那个,唔……”
奶牛二号害羞又骄傲地低下了猫头,小小声地总结:“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了。”
“那,那我们今天的调查就先到这里吧!我们先找地方休息一晚!”紫鸢尾赶紧提议,“中心大楼那儿有专门为俱乐部的集体活动准备的客房和餐厅,我们可以先去那里吃点东西,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闻言,何童三猫和喵十一也都像是刚刚才意识到疲惫一般,齐齐伸了个懒腰,一只一只地跳回到地板上活动筋骨。
奶牛二号乖巧地点了点虚弱的小脑袋以示赞同,神情里却是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我觉得,我们这次不能再把这两位死者也带到中心大楼去了——要知道,案发的第一现场非常重要,任何改变都是有可能破坏隐藏的关键线索的呀。就像之前遇害的猫管家,我认为他的死亡就有很多线索被破坏和忽略了……大橘姐姐,你不觉得吗?”
“嗯哼。”何童一边陪嘀哩哩做伸展动作,一边热络地回奶牛二号,“侦探,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其实现在想想,猫管家被绞死的现场有很多细节值得推敲——例如说,唔,例如说麻绳!麻绳的材质、来源还有打结的方法,都大有说头呀。但当时事出突然,我们都太慌张了。”
“哎呀!您说的麻绳这个角度,真是非常有意义!我觉得……”
紫鸢尾惟恐这两只猫又要互相捧起臭猫脚来,忙装作无意地殷切打断:“啊那、那我们就把火绒草和猫律师留在这里吧,我们轻装上阵!”
正好她原本就没对搬走火绒草这只大胖猫咪抱有什么希望,眼下边说就边直截了当地带头向卧室外走,又在卧室门口的置物架上取了一把大大的长柄雨伞,预备着给楼下的猫律师挡一挡雪。
奶牛二号全然没有被打断的自觉,小小声地和何童约定:“大橘姐姐,我们之后再详细讨论!”
何童微笑点头。
一旁的嘀哩哩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噤。
“……我总觉得,阴风阵阵的!”
这样小声在何童耳朵边嘀咕着,她脖颈下的白生生的口水巾都跟着瑟缩了一下。
“嘿嘿,等会儿吃点热乎乎的猫饭,身上就暖和了。”
何童笑嘻嘻地把嘀哩哩揽进怀里,和她一起跟在奶牛二号和黄太子身后离开卧室。
走出卧室前,何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仰躺在小床上的火绒草。唔,依旧是一副死得很沉很沉的模样……真是奇了怪了!
当然,何童错了错眼珠,瞥了一眼拖拖拉拉走在最后面、步履踯躅的喵十一,深觉他也奇怪得不遑多让。明明之前声称自己是球的主人时还那么咄咄逼人的,这会儿却跟魂儿被抽走了一样……啊哈!一只两只的都不正常!
——而显然,不正常的猫,这里多的是。
何童几猫才走至楼下的客厅,就听见小别墅外紫鸢尾和小黛的惊叫声。
“……王咪咪!你又在搞什么?!”风雪中传来紫鸢尾的怒吼声,呵斥里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想吓死猫吗!”
等何童几猫着急忙慌地冲出小别墅,就见紫鸢尾和小黛正狼狈地抱在一起,后背上炸起的猫毛都还没来得及落回去呢。
王咪咪则表情尴尬地后腿直立着站在雪地上,一副畏畏缩缩的受气模样,“对、对不起,我刚想着正好没有什么猫,所以就……”
“你是在,在打太极?!”小黛见鬼一样地盯着王咪咪,从紫鸢尾怀里起身,又神情古怪地比划了两下爪子,“还是在做操?不是说过吗,你现在是猫之国度的居民,不要总像位猫男爵那样……这在我们这里是很诡异的事情!”
“……唔,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王咪咪悻悻地弯了弯后腿,好让自己的举止更符合一只猫的本分,“我也是,想要研究一下这支野老鹳草的魔法……哎呀!对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这只没眼色的小老猫咪说着就快乐了起来,前爪勾着野草美滋滋地左右甩动,“嘀哩哩小姐说,我这枝野老鹳草可是有着非常了不起的魔法呦。而且,还是需要解谜的那种哩!”
“哦——”紫鸢尾埋头为猫律师支开长柄雨伞,没好气地拉长着声音回道,“那你解出来了吗?”
“唔,还没有……”
“那就先别瞎忙活了,”紫鸢尾边像模像样地调整了几下雨伞,边恶声恶气地通知王咪咪道:“我们打算暂时先回中心大楼休息一晚,你也一起,不要回猫罐头了。”
“啊?可我,我在别的地方睡不惯呀!”
“睡不惯就别睡,失眠一晚死不了猫的!总之,我们尽量不要再单独行动,也不能把甜豆姐一只猫留在葬礼会场。”
“对呀对呀,”奶牛二号凑上来热心提醒,“悬疑戏剧里,落单可是很危险的事儿!”
王咪咪只能期期艾艾地答应。
夜晚叮叮当当山的风势缓了许多,雪势却更大了,山庄里的建筑和草木也全都覆上了一层厚奶油糖霜一般的积雪。不过,相较于白日里的葱蔚洇润,和穹顶刚被打开时的狂风骤雪的萧瑟凋敝,此刻的景致倒是看着柔软可爱了许多。
王咪咪上了年纪,在雪地里跋涉有些吃力,每走上几步路便要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抖落抖落雪花。趁抖雪的这会儿功夫,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雪花落在他的猫鼻子上,泛起了几点沁凉,让他不由得出了神。
——好大的雪啊,一片一片的像是鹅毛一样,压得猫喘不过气来……
他是见过鹅的,在童话世界里。那些偶尔造访猫之国度的大鹅个个又白又神气。他也是见过“鹅毛”的,唔,那是在以前的家里了。他很爱的藤椅上总摆着几个鹅毛靠垫,他还曾经快乐地从里面掏出来一大把呢……哦不不不!这实在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不该再想了!
至于像这样的鹅毛大雪,叮叮当当山更是常年地下,他早已见怪不怪。
——哎呀,说起来,绿樱草还曾经说过咧,说这是一种“脱敏”,真是一个有学问的词汇。而过敏的源头嘛……过敏的源头……
就这样,太久太久以前的不该想的事,藉由他对绿樱草的思念,狡猾地溜进了他的脑袋。在这样的雪夜里。
在这样的雪夜里。
他在一场鹅毛大雪中孤独地死去,又在一场鹅毛大雪中梦幻般地重生。之后,一场又一场的鹅毛大雪。他这只曾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宠物猫咪,也依靠着辛勤劳动和正直品格,逐渐融入了童话世界全新的梦一样的猫咪社会。捕鼠、看大门、园丁……一份份五花八门的不起眼的小工作,让他得以养活自己,也慢慢为他挣来了本地居民的尊重和友谊。直到如今,那些辛劳与软弱似乎已经彻底成为了悠远的往事,而他也早已退休,开启了人生和事业的第二春——他现在是生活滋润又体面的王咪咪社长了。
他无法不骄傲。
当然,在这不一般的人生里,他最骄傲、也最珍重的,还是收获了本地最为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师猫咪的青睐。
他刚误入猫之国度时,便与绿樱草相识了。说起来,他能被这里的居民接纳,可全仰仗绿樱草咧!不过,他那时对青春洋溢、意气风发的绿樱草有的只是尊敬与崇拜,倒没什么爱恋的心思。之后更多的时候,他也只将绿樱草视作一位“名誉镇长”,只有偶尔生活实在困窘,或者被本地居民排挤欺负得太过时,他才会去向绿樱草求助。
绿樱草一直是那副年轻美丽的模样——据说她们大魔法师只要愿意,就可以永葆青春的,可真是了不起呀——而王咪咪自己却慢慢上了年纪了,他也就更不可能对绿樱草产生什么浪漫的感情。
不过,两人倒是渐渐成为了谈天说地的好朋友。他会向她介绍一些人类世界的新奇玩意,她也会和他分享她在童话世界的冒险见闻。
比如说,她曾被天敌追赶着跳进一条清凌凌的小河,并被河底暗流卷入了一个神秘的以钳击比赛作为全国支柱行业的龙虾王国。
“龙虾王国?那里遍地都是鲜虾吗?”王咪咪舔舔猫嘴巴。
“差不多,反正很鲜美!也因此,那次的冒险可是凶险极了……王国的居民只能看不能吃的!”
她还曾将绳索高高地掷出去,挂在一只迁徙中的大雁的红脚掌上。大雁将她带到了天边的夕阳湿地公园。唔,那里遍地都是鲜美的小鸟。
“……很遗憾咪咪,它们也一样,只能看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