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于冬林,柯跃尘又在工作室忙活了好一阵,踢踢踏踏往回赶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
尽管没抽烟,但到家后他还是第一时间去卫生间洗了手,又反复确认衣服上没有沾染到别人的烟味,这才蹑手蹑脚地去了厨房。
厨房里有热油炸锅的声音传来,易垒正在灶台前炒菜,滚勺颠锅间火光四溢,一件白布衬衫愣是被他穿出了米其林大厨的范儿。
柯跃尘起先躲在门口悄悄观望,后来实在不甘心停留在看的阶段,大步过去从后面一把环住那人的腰,挤眉弄眼地说道:“我的田螺姑娘又在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易垒没接话,只腾出一只手示意他往后退,等到锅里的动静逐渐平息,才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事情谈得还顺利吗?”
“嗐,别提了。”
“怎么了?”
“他们一群人围攻我,尤其张军那个孙子,我一张嘴哪里斗得过他们。再说我现在拖家又带口,得努力攒钱养媳妇儿,只能心甘情愿地为五斗米折腰咯!”
他半真半假、声东击西地乱说了一大通,易垒听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问他书的版权卖了多少钱,只轻轻“嗯”了一声。
“对了,于冬林早上打电话过来,说你的眼睛得做手术。”
“手术?”
“嗯,北京那边看了你的报告,说需要手术,于冬林已经在帮忙联系最好的医生了。”
这消息如同当头棒喝,刚才还牛皮哄哄一副家主模样的老流氓顿时蔫成了一地烂菜叶,斟酌许久,最终选择了闭嘴。
按理说,早上老狐狸刚跟他见过面,手术的事应该直接知会他本人,而不是拐弯抹角地让易垒转达,舍近求远的背后显然是别有用心。
这点他虽然拎得清,但眼下却不好急赤白脸地跟易垒挑明,毕竟早上的人是自己偷偷摸摸去见的,有隐瞒之嫌,男朋友知道了指定要怪罪。
他们刚刚复合,关系还没有稳定,自己吃哑巴亏事小,让坏人钻空子毁掉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事大。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他的眼睛担负着救人的重任,容不得半点玩笑,必须老老实实接受治疗,哪怕是老狐狸安排的治疗。
基于此,与其浪费口舌说一些拒绝的话让男朋友不痛快,不如闭口不言坦然接受,做一个乖巧识趣的好伴侣。
沉默间,锅里的西红柿飘出了酸甜的香味,但下一秒就被“啪嗒”一声切断了火源,偃旗息鼓般的咕嘟声中,易垒转身抱住他的肩膀,声音格外温柔:“别怕,有我陪着你。”
“嗯,我不怕。”
“于冬林说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不用太担心。”
“哦,但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是担心什么?”
柯跃尘蹭蹭鼻尖,抬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我担心你让我当一辈子和尚。”
没错,时隔多年,他们再次在“睡觉”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昨天下午把话说开之后,向来雷声大雨点小的柯跃尘终究没舍得对男朋友下手,两人在沙发上缠缠绵绵了一小会儿,就恢复到了日常状态的相处。
但晚些时候,外面又嘀嘀嗒嗒下起了小雨,潮湿的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酒精味,饱暖思□□的老流氓忽然觉得这种氛围很适合干点什么。
于是晚饭结束之后,他便化身成了易垒身边一只寸步不离的狗腿子,对方洗碗他刷锅,对方擦桌他抹地,各种暗示就差把“上床”两个字直接刻在脑门上了。
可男朋友却好像完全看不懂,既不让他帮忙,也不给他回应,只一个劲地闷头干活,擦完桌子倒垃圾,倒完垃圾洗衣服,洗完衣服又开始整理衣柜,总之就是不睡觉。
对此,柯跃尘也不好说什么,这是他俩重归于好的第一天,虽然该做的以前都做过,但对方没有表现出那个意思,他不好硬来。
强制禁断爱是调味剂不是家常便饭,而早在重逢之初,他就已经耍过好大一通流氓,倘若再次上演同样的戏码,那未免也太禽兽了。
所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熬,像熬鹰那样熬到男朋友自动自觉地去睡觉,反正人总归是要睡觉的,对方总归要跟他钻进同一个被窝里。
至于后来他放弃舒服的沙发,采用立正的姿势直挺挺地靠在衣柜旁边的墙壁上,则是为了保持清醒,避免自己像前几天那样突然睡着。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睡着了。
不光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醒来后,除了感到久站引发的腰酸背痛和精神欠佳,其余一切如常。
这让老流氓严重怀疑自己被人下了迷魂药,因为往常他就算累到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也绝对不可能站着把觉睡了。
而迷魂药的罪魁祸首,则极有可能是眼前这个不想睡觉的人。
“什么和尚?”易垒眨眨眼,看他的神情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你不想跟我睡觉,我岂不是要当一辈子和尚?”
“我没有不想跟你睡觉。”
“既然没有,那我们现在就去。”
说完,柯跃尘就言出必行地拉着易垒往外走,可刚走出厨房就被对方拖住了脚步:“光天化日的,你怎么想这些?”
“光天化日怎么了?”柯跃尘昂着脑袋反问,“你以前不也经常在光天化日的时候搞我吗?”
此言一出,易垒随即沉了脸,既不说话,也不挪动脚步,只安安静静地释放着目光。
这是生气的前兆,柯跃尘意识到自己应该适可而止,于是立刻转换策略,一边讨好似的抱上去,一边满脸堆笑地解释:“哎呀弟弟,我昨天是跟你开玩笑的,咱们还像以前那样,我服服帖帖地躺下伺候你,好不好?”
他说的特别诚恳,眼神中还饱含着款款深情,可即便如此易垒也不为所动,依旧板着脸,公事公办地跟他对视。
老流氓嘴上那点殷勤本就带着委曲求全的勉强,在遭遇对方的软硬不吃之后瞬间倒戈相向,变成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和口无遮拦的老毛病。
“弟弟,你跟我说实话。”柯跃尘眯起双眼,摆出一副鬼气森森的臭表情,“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是不是因为不行?如果你真不行,为了咱俩以后的幸福考虑,不如趁早换我......”
一个“来”字还没从舌尖传出清晰的音节,满嘴跑火车的老流氓就率先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只因身体蓦地失去了重心,被易垒拎着肩膀抱在了身上。
说是抱,其实是他像一只猴子那样扒拉着对方的脖子,两人虽然面对面靠得很近,但他的双腿由于腾空且缺少托举,需要用力夹住对方的腰才能保持平衡。
“你以为我不想要你?”易垒呼吸急促,双手粗暴地抓掐着他的大腿,“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扒光了扔到床上,让你的嘴里只能发出求饶和哀嚎的声音!”
他突然变得如此直白,一向咋咋呼呼的老流氓不由得懵了神,磕磕绊绊地问:“那、那你为、为什么......”
“因为王医生说你要尽可能地避免剧烈运动。”
“避免剧烈运动?”
“嗯,因为你的眼睛。”
好吧,柯跃尘承认,王医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尽管他对这种说法始终秉持着怀疑的态度。
可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的眼睛确实需要避免剧烈运动又如何,做那件事也不算是所谓的剧烈运动吧?
柯跃尘揣着一肚子的不服气,正欲开口反驳,易垒却在这时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动作很快也很轻:“听话,我们再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你做完手术。”
“可是......”
“好了。”易垒一手托着他的腿,一手搂着他的腰,温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太能闹腾,一旦做起来我肯定会忍不住......”
究竟忍不住什么,那人却没有说,把他抱到沙发上就扭头进了厨房。
这天吃过午饭,两人度过了一个难得清闲的下午,先是抱在一起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午觉,尔后又在书房梳理起案发当晚的情景。
时隔近六年,柯跃尘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目睹到的所有细节,但好在拍了视频,那台苹果手机里有完整的影像资料保存至今。
虽然误会已经解除,但回想起当初发生的一切,他心中依旧五味杂陈,时而觉得自己做对了一些事,时而又觉得自己很蠢:“那时候我应该在电话里跟你把事情说清楚。”
闻言,易垒却摇了摇头:“如果那样,你或许就拍不到完整的事情经过,也就不会成为翻案的关键证人。”
事实确实如此。
杀人并非一件简单到可以忽略过程的事,尽管当时孙一凡服用了安定,丧失了部分抵抗能力,但从限制他的呼吸到让他彻底死亡也需要花费几分钟的时间。
然而视频却显示,周小成从消失在画面中到拿着钥匙再次出现,总共只用了6分16秒,这点时间显然不够他独自完成开门、杀人以及处理犯罪现场等一系列活动。
既然缺少充足的作案时间,那么杀人的罪名自然也就难以成立,凭借这一点,帮周小成洗脱罪名便不再是异想天开的痴人说梦。
翻案有望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每当想起这件事“归功于”被一件破球衣蒙蔽了双眼的自己,柯跃尘心里却只剩下满满当当的怨念。
“你说那天周小成摔破了自己的衣服?”
“不止,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他考完试出来摔了一跤,衣服和头都摔破了。”
“然后因为晚上要出门见女朋友,所以就拿了你的帽子和球衣做遮挡?”
“差不多是这样。”易垒平静地说道,“他那时找到了工作,在市里租了房子,衣服这些东西早就搬走了。”
“那他也应该穿你其他的衣服啊!球衣这种东西指向性那么明显,连我都被误导了。”柯跃尘郁闷地扫了眼屏幕上那个穿着9号球衣的人,“如果他不是清白的,我都怀疑他当初这么做是为了把罪名嫁祸给你!”
这话不过随口一说,但落下的瞬间易垒却愣住了,惊诧之色几秒钟后才被笑容遮掩过去。
“好了,不想这些了。”他起身摸摸柯跃尘的头,“我去热菜,你记得把药吃了。”
柯跃尘原本还在心里计较着周小成的千差万错,听到“药”这个字后却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什么,即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塑料瓶。
那是前几天王医生开给他的药,说是可以安神定心、放松双眼,起初他当是什么不得了的灵丹,结果这会儿才发现瓶身赫然写着“抗焦虑、失眠”几个黑色大字。
敢情这才是让他每天晚上昏睡不醒的元凶!
一想到吃完这些不起眼的药片之后,自己便将陷入死一般的沉睡,柯跃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像扔烫手山芋那样把药瓶丢回了抽屉里。
这一幕恰巧被进来送水的易垒撞见,他站在桌边,将药瓶和水杯一起推到柯跃尘面前,尚未开口,肃杀的气氛便已经在周围缓慢凝聚起来。
犹豫刹那,死到临头的老流氓还是决定小幅度挣扎一下:“那个......今天的药能不能晚点再吃?”
“药得按时吃才有效。”
“可是我晚上有事......”
“你有什么事?”
“我答应了出版社,有篇稿子得赶紧校对,还有张军他们草拟了一份合同,我还没来得及看。”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真话,每每思及男朋友身上背负着千万级别的赔偿金,柯跃尘就对自己兜里的那点三瓜两枣失去了信心,不得不用一堆有利可图的工作鞭挞自己。
“稿件明天早上起来再弄,到时候我帮你。”易垒将几粒药片倒进瓶盖里,“草拟的合同在哪?拿过来我帮你把关。”
见他上套,挣扎到一半的老流氓赶紧就坡下驴:“除了这些,还有一件要紧事得马上解决。”
“什么要紧事?”
“你答应帮忙,我才告诉你。”
易垒痛快地点了点头:“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他仍旧穿着上午的那件白衬衫,下摆没有掖进裤腰里,而是松松垮垮地耷拉在小腹上,仿佛稍一用力就能从身上扯下来。
柯跃尘拽着那两片薄薄的衣角,哼哼唧唧地说道:“我想要你做点不那么剧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