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呢？”

林梅脑袋昏沉，一会儿觉得眼前是一个人，一会儿又觉得其实是三个。

她半晌才看清这人的脸，哦，原来是她今天下午在路上见过的吴全。

到这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吴全为什么会在这，但她很快注意到他戴着手套，其中一只手上拿着镰刀，那把镰刀她是记得的，种地的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把镰刀，吴全手里那把就是她的。

前几年意外摔过一次之后，她那两条腿一到下雨就开始犯疼，不过她倒是接受得很快，可能是因为种了一辈子地，也腻了，再加上多了个泡酒的爱好，不种地，日子也这么一天天过下来了。

那些种地用的锄头镰刀之类的东西，她舍不得扔，一直放在阁楼，时不时想起来了还要拿出来打磨一下，现在，那把锋利的镰刀在吴全手上。

想起他刚才问的那话，她扯了扯嘴角，撑着地板爬起来，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差点要了她的老命，好不容易坐起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身上的疼，才开口：“什么东西？”

他飞快回答：“阁楼上的东西。”

想到之前那两个老不死的说的话，又补充道：“那个死丫头小时候从山上鬼屋带回来的那东西。”

林梅恍然大悟地看着他：“那个东西啊。”

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季星辰离开后，她用过的东西就被人扔出来了，她捡回来了很多东西，脏兮兮的被褥，全是补丁的衣服，还有季星辰当做宝贝却没来得及带走的废弃纸盒，盒子里装着捡来的铁丝、纽扣和各种各样小玩意儿。

她想，吴全要找的东西，或许就在那里头。

又想他刚才提到的山上鬼屋，立刻联想到两年前，警察在那里挖出来的女人尸骨，最后想到了吴全可能就是当时逍遥法外的杀人凶手。

而他之所以不惜杀人都要找回来的东西，或许就是证明他是凶手的重要证据。

吴全眯着眼睛，嗓子跟烟熏过似的，沙沙的：“你别跟我装傻！”

“你是不是想跟楼上那两个老不死的一样，死了都没个全尸？”

“哈！”林梅笑了，笑得头上的血滴在脸上，豆大一颗，又沿着脸上的纹路开始流动，“果然是你。”

吴全举起镰刀：“是我又怎么样？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林梅撑着地想站起来，吴全突然脸色一变，用力劈砍下来，这一刀砍在她肩膀上，割肉一般拉出一道血口子，鲜红的血以伤口为中心迅速染红了衣服。

吴全这一刀砍得重，拔出来时费了点力气，脸都在跟着颤抖。

林梅突然用力拽住那把镰刀，想要抢到自己手上，吓得吴全眼睛都瞪圆了，紧紧抓住刀柄不放。

“松手！你松手！”吴全低声斥道，“你这个疯子！”

林梅没有松手，刀刃在她肩膀的血肉里来回拉锯，她老了，什么都在退化，偏偏痛觉还跟年轻时候一样，一点小伤就痛得撕心裂肺了。

也许是习惯了这种痛，即便镰刀几乎要锯断骨头的架势，她也不愿放手。

她拼尽全力对抗着，咬着牙说：“这次你别想逃了……老娘要拉你……一起下黄泉！”

吴全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脚踹在她胸口，把人踹翻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撞不轻，连带刚才头上被砍到的伤处也受到了冲击，林梅摔了个七荤八素，眼睛睁着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天地倒转，胃里翻涌。

吴全像是被她刚才那话刺激到了，发狂一般站起来，扬手就砍，举起来，再砍，一边砍一边说：“你要拉老子下黄泉是不是？你要拉老子下黄泉是不是！来啊！来啊！！”

林梅在这阵眩晕中挨了十多下劈砍，只感觉身体里的水一直在往外流，每多挨一下，那些水就流得越快，她想按住那些汩汩流动的水，但水口太多，她用两只手都按不过来了，于是僵硬地低下头，去看那到底是什么——原来是血。

随着血的流失，她的力气也跟着消失了，在这种濒死的时刻，她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庆幸，她想幸好今天回来了，幸好回来的人是她，幸好挨刀的也是她，幸好，幸好除了她，谁都没事，想到最后，她觉得，这辈子活到这里，够本了。

她终于可以去找那个拿着叶子烟，爱到处溜达的老东西了。

她看着吴全的表情有了变化，吴全自己也发现了，那双眼睛像是突然少了什么，是什么呢？

对，是恐惧。

她浑身是血，但不怕他，她伤痕遍布，也不怕死，吴全握着镰刀的手定在空中，心想，她竟然……不怕死？

他梗着脖子往后退了半步，看到她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顶着一张血脸看着他：“你不是人……”

她指着他，手指也在抖，但不是因为害怕，她掷地有声道：“你是个畜生！”

“别过来！”吴全乱挥了几下镰刀，干瘦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恐惧，“我叫你别过来！！”

走出没几步，林梅就直愣愣倒了下去，吴全心头扑通乱跳，丝毫没注意到林梅倒下的位置，正好压住了刚才被抢走又扔在地上的手机。

林梅已经没力气去翻电话，直接回拨了最近通话第一个，也就是季星辰的号码。

吴全以为她死了，蹲下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了她压在身下的手机居然在拨电话，气得又往她身上砍了好几下，但这次血流出来的速度慢了，量也没有刚才多了。

吴全刚才躲在暗处听到她是在跟季星辰打电话，那么按照时间来看，现在这通电话显然也是打给了同一个人。

吴全忽然露出了狰狞扭曲的笑容，重新把手机塞回了原来的位置，他用烟囱一样的嗓子，对着林梅说：“看来你的好孙女，不止一个啊。”

话音刚落，楼道外传来动静，吴全有种预感，来的人应该是季星辰。

在季星辰跑上楼的这段时间，他匆匆打开门，又关了灯躲进了厨房，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

不过短短几秒，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他猜对了，来的人确实是季星辰。

屋里没开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季星辰在黑暗里摸索着开关，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整个空间，随之而来的是滚滚闷雷声，轰隆轰隆地响。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她还是看到了趴在不远处的阴影，那是血流了一地的林梅。

“外婆？”她冲上前去，跪在地上，抓住林梅的手臂绕过肩头，打算将人抱起来，“外婆！”

在季星辰印象里，林梅一直是个高个子女人，因为常年种地，所以锻炼出了一身好体格，她原以为抱起这样一个人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然而她只花了很少的力气就把人抱起来了。

好像林梅只是看起来高大。

她抱起林梅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叹息，心头立刻亮了几分，扭头叫道：“坚持住外婆，我带你去医院！”

然而湿湿凉凉的东西顺着她肩头流淌下来，即便看不清她也知道那是什么，她顿时慌了，加快了脚步，就快要跑到门口时，她终于听清了那一声声叹息里夹杂的是什么。

跑。

季星辰脚步一顿。

“快跑……”

林梅话没说完，季星辰便先一步察觉到身后有人影扑了上来，本能一个侧身闪开，随即就见面前黑影一闪，砰地一声，是利器钉在家具上的声响。

季星辰照着那黑影的位置，一脚踹了过去，只听黑暗里响起了一声闷哼，下一秒，又扑了上来。

即便在黑暗中，季星辰也能凭着肌肉记忆避开每一次攻击。

凶手不会知道，同样是在黑暗里，她曾经面对过十几个人的围殴，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现在更担心林梅的状况，无心恋战，找准时机，把手里的刀甩了过去，随即转身就跑。

刚才屋里黑，她没看清林梅具体是什么地方受了伤，现在楼道里有了光亮，她依旧看不清怀里的人是什么情况，林梅浑身是血，到处是伤，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叫救护车。

没错，叫救护车。

她正要往楼下跑，却听身后脚步声迅速靠近，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她不能受伤，更不能倒下，所以她必须转身。

于是她转身，徒手攥住了砍过来的镰刀，猛地抬脚，用力踹在了那人身上。

吴全咣当一声撞在门上，她的手也被镰刀划开了一道血口子，掌心顿时鲜红一片，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她换了流血的那只手稳住林梅，用干净的那只手摸出手机，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叫救护车。

1——

她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厉害，视线也模糊得很，几乎看不清数字。

2——

还有最后一个数字，她慌乱往楼下跑，好几次差点摔倒。

0——

拨出去就好了，拨出去就有救了，拨出去啊……

“要死一起死！”沙哑的声音变了调，犹如地狱而来的凄厉嘶吼。

轰隆声在这一瞬间炸响，有什么锋利的东西，从背后刺进了她的身体，她手一抖，急救电话没来得及拨出去，手机便从手里掉落，直接从楼梯中间的空隙滚了下去，林梅也差点从她怀里摔下来。

季星辰双手紧紧抱住林梅，几乎是擦着墙才稳住身体，没有直接翻滚下去，背后传来的疼痛在提醒她，只有杀掉那个畜生，她才能带林梅去医院。

她果断把林梅放下，柔声道：“外婆，我去去就来。”

随后转过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镰刀，毅然决然往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