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许念归直挺挺跪着,沈慕林瞧着离他不远的茶碗碎片,知道姑父这是气狠了。
可做父母的总是更要心疼自家孩儿,沈慕林一时间不知如何劝慰,连连上前要将许念归扶起。
许念归却是定了心,哄劝是不起的,硬拉是不动的。
沈慕林皱眉叹气,顾湘竹已走到他身旁,他紧忙拉住顾湘竹:“别乱动,地上有碎茬子,仔细割伤。”
李溪听见房间动静,压着脾气走进,见屋内狼藉混乱,又不见许三木,暗暗一惊。
莫不是动手打了大牛?
爷俩不管样貌还是脾性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之前总有小篱娘仨在中间周旋,这会儿没了人劝,定是恼狠了。
他进屋先去拉许念归:“你这孩子,快起来,跪着做什么?”
许念归小小年纪块头挺大,动也不动地垂着头。
李溪满脑门疑问,纵然三个孩子瞒着他们不对,也犯不着真动手。
再说大牛一向是不懂拐弯的,顶多算是“帮凶”。
他推了把顾湘竹:“怎么回事?”
沈慕林干脆利落收拾好碎瓷片,贴到许念归耳边小声道:“信你竹子哥。”
他一把薅住许念归衣领,颇为做作喊道:“诶呀,你这手背怎划了一道口子,小爹我带大牛去处理伤口!”
言罢,拽起发懵的许念归逃离战场。
李溪瞧着乖乖站在身前的顾湘竹,越发脸□□:“顾湘竹,我是你小爹,你小时候尿几回床我都一清二楚,你少给我装乖卖巧,净学些你爹的臭毛病,报喜不报忧,我瞧你是心宽翅膀硬了。”
顾湘竹抿唇不语。
李溪冷哼一声:“说话,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顾湘竹抬起头,平静道:“事情已经解决,再和您说,不过也是徒增烦忧。”
李溪用指头戳他脑门:“你最好能瞒我们一辈子,否则我们知道就要担忧,从旁人口中得知便再加几分,好歹我比你们多活些年岁,便是没什么本事,多少有些经验。”
顾湘竹直言道:“大牛想去走镖。”
李溪先是一愣,随即一惊:“走镖?”
顾湘竹应声道:“他的主意,我牵的线,如今正要去镖局学武。”
李溪简直要被气笑,咬牙道:“好好好,还有别的事儿瞒着我吗?”
顾湘竹便想起虎叔提过的和爹有关的线索以及那封下落不明的信。
李溪见他不言语,顿时明了:“还真有?!”
顾湘竹思索片刻,仍未说出口,只道:“那日来家中吃饭的黎和缮就是兴隆饭馆的管事儿,半个少东家。”
“什么?”李溪喃喃道,“早知我绝不让他进门。”
顾湘竹解释道:“他不知那事儿,是他爹找人做的,要推到黎和缮身上,往后小爹若见他与我们争斗,不必在意,不过若是见到他们家其他人,还是要留些心眼。”
李溪担忧压过生气:“可兴隆饭馆势大……”
顾湘竹道:“家和万事兴,他家内部就有争斗,黎和缮有心拿下饭馆,定会在其中周旋。“
李溪这才放下些心,顾湘竹问道:“小爹不气了?”
李溪瞥他一眼:“滚一边去。”
顾湘竹便道:“姑姑姑父那边,还要小爹帮忙。”
李溪又瞪他一眼,几番弯绕,只觉头大:“大牛当真想去走镖?”
顾湘竹解释道:“说定了先学两个月武,若没改心思再说与姑姑姑父。”
许念归是个不会撒谎的,多半是被姑父看出来,追问两句就全撂了。
李溪皱眉长叹道:“先让他学着吧——就数他最犟,说了也是不听的。”
贴在门外偷听的沈慕林冲着跪在院里的许念归小鸡啄米似点头,又用口型道:“没事了。”
许念归依旧不肯起,沈慕林无法只得站在一旁陪他。
“姑父是担心你,”沈慕林蹲下与他平视,“大牛,那日我们去找虎叔,他身上的伤疤你应该还记着,你当真不怕吗?”
许念归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紧紧握着:“小时大伯总会给我们带好吃好玩的,听说是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我不懂很远是多远,我只去过县里。”
“我想变得和大伯一样厉害,想去很多地方,给爹娘小弟小妹带各种好东西,大伯刚不见那段时间,大大和阿娘找了好些地方没找到,我见他们坐在一起哭,之后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过日子,我想赚钱,想去找大伯。”
许念归坚定道:“嫂嫂,你与竹子哥是支持我的对吗?”
沈慕林摸摸他的头,少年眼中满是亮光,他温和笑道:“若你决心去做,没人会不支持你,只是因着此事危险,家里人担心罢了。”
这时李溪与顾湘竹先后走了出来。
李溪手抵着嘴唇,清了清嗓子道:“大牛,你爹那边我去说,只两个月,若你能护好自己,便随你去,否则就乖乖跟你爹打猎去。”
许念归终于定下心,沈慕林拍他胳膊:“还不快起来,仔细冻坏了膝盖,不知要养多久呢。”
顾湘竹道:“屋里有备好的零嘴烈酒,拿了去找虎叔吧。”
许念归一跃而起,匆匆拿了东西就要跑,临到门口看见许三木坐在台阶上憋闷气,顿时又熄了火。
李溪将他推出去:“去吧,晚上回来给你爹请罪。”
许念归不敢再看,擦墙根溜了出去。
李溪坐到许三木身旁,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坐了不知多久。
沈慕林在院子里看的心惊肉跳,生怕姑父发起脾气。
他忍不住戳了戳顾湘竹:“不会有事儿吧?”
顾湘竹倒了杯水递给他:“最多一盏茶。”
沈慕林挑眉打量顾湘竹,顾湘竹眼睛刚有恢复迹象,纪子书交代了不能见强光,于是便扯了些布条遮挡。
没了那双轮廓柔和的双眼中和,往日温润的面貌便有了几分凌厉。
此刻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说话,多了些游刃有余的大家风范,竟叫沈慕林一时间晃了眼。
顾湘竹察觉到沈慕林的呆愣,微微一顿,笑容舒展:“怎么了?”
沈慕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没……没什么。”
忽然听见脚步声,待回过神许三木已到了两人面前。
他比顾湘竹还要高上些,又健硕无比,闷着脸极具压迫感:“不是要买排车?还不快走。”
李溪站在门口抱着双臂道:“去吧,等下要天黑了。”
市集离小院不算多远,正经过往日买肉的商铺。
屠富大咧咧打招呼:“林哥儿,还做不做买卖了?我这儿的大棒骨和猪下水可等着你要呢。”
沈慕林牵着顾湘竹,闻言笑道:“做,当然做,屠老板可要记着我,过两日来你这儿进货,全指望着你家这些开店呢。”
屠富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届时我是要多吃点的,就买到过一次,真叫人嘴馋,林哥儿可要多做点。”
沈慕林笑着应下。
他估算着距离,原想买只老牛拉车,现在算来距离并算不上远,买了反倒浪费,每日早上来拉趟货,也不费很大力气。
干脆只买排车就好。
逛遍市集,到了最里头才找到姑父打听来的那户手艺人家。
他这里正巧有现货,是有户人家订下又觉得贵不要了的。
排车要稳当,得看两个轮子平不平,这事儿许三木是老手,他转了一圈,握着两边扶手压下。
“你这两边差了将近五厘,稍遇见些磕绊就不容易平衡。”
老板皱起眉:“胡说什么,你放下看看平不平?”
许三木道:“你是新搬来的?”
老板闻言一惊:“你怎么知道?”
许三木淡淡道:“搬来后就有人说你手艺不如从前了。”
老板愣住,他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自搬来这里,反倒有人提起不好把控方向,他自负盛名并不当回事儿。
此刻细细琢磨,这半月来有两三家都提过。
于是赶紧倒了水:“您慢慢说。”
许三木要了把豆子,洒在地上,豆子竟全滚向一边,老板经验十足,顿时明了,原来是他家地不平。
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车轮不齐,本就难以把控,若再遇着颠簸,更难平衡。
老板顿觉发愁:“那……那……这个车。”
沈慕林趁机开口:“我家正好要找人做辆排车,老板既然有现成的,不如卖给我?”
老板一开始便注意到了他,极好看明媚的一个哥儿,挽着眼睛有疾的相公,瞧着不是个容易的。
他摆摆手:“就当交朋友了,原本得要二两一二,给我一两半吧。”
沈慕林并不还价,满口应下,直接交了银子:“这轮子能修吗?”
老板见他爽快,大手一挥:“给你换个轮子,只是刚巧好料用完了想,也不收你银子了,全当交朋友。”
沈慕林道:“次点无妨,稳当就成。”
他又道:“过两日我家要开店,民生巷前街沈记麻辣烫,老板来尝尝,给您优惠。”
老板刚来半个月,正赶上沈慕林家歇业,倒是头一次听说,也来了兴趣,当即就应下,定了后日来取车。
终于解决一门心事,三人都觉心喜,省下不少钱,沈慕林包了些糕点,又买了只烧鸡,叫姑父明日带回家吃。
行至半程,正要出了市集,一人不知在找谁,毛毛躁躁撞了上来。
沈慕林躲闪不过,叫那人撞个满怀,不等站稳,来人抱着他呜呜哭了起来,满口叫起了“哥”。
他凝神一瞧,惊讶道:“杨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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