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开着,院子只剩下徐元一人,似是察觉到情形不对,他一拍脑门:“坏了,若把苏大哥弄丢了,我爹定然要我半条命。”
他撂下话,登时撒丫子跑了。
李溪与顾西去沈玉兰家帮忙,糖糖这几日活泼了些,沈慕林便哄着他一同去了,他本着锻炼下小崽子的心思,不想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倒是没腾出手去瞧瞧小孩儿怎样。
顾湘竹关上门,转头便对上坐在桌边慢条斯理饮茶的沈慕林。
“我忽然记起,我同你讲了我于冀州一行诸多事情,却不知你在家中过得如何?”沈慕林勾唇浅笑,“小郎君,你好生潇洒。”
顾湘竹并未回应,将他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
沈慕林抬眸看他,顾湘竹低声道:“是我错了。”
“你真去了?”沈慕林一怔。
“并未,”顾湘竹抿唇,“只是有次诗会,有人叫了几位女娘小哥儿弹琴助兴。”
沈慕林挑眉:“红袖添香,可真够雅致。”
顾湘竹声音多了丝急切:“我并未让他们近身,徐元也在。”
沈慕林拨弄桌上盛着果子的小盘,漫不经心道:“你去那里做甚?”
“诗会。”顾湘竹道。
沈慕林蹙眉:“你最不喜这番交际,为何要去……你是为了我?”
顾湘竹握住他的手:“是我们,非你之事,非我之事,是我们之事。”
沈慕林搭着顾湘竹虎口:“你仔细讲,我慢慢听。”
顾湘竹启唇,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因他得了唐知府夸赞与维护,之后便得了不少请帖,既有真真儿探讨学问之人,也有拉帮结派之徒,更多的便是后者。
另着,后者多是些逍遥公子,本着交友而去,饮酒一番便算是认识熟悉。
这接连不断流水席一般的宴席,并非能探听到多少消息,可单是看何人参加宴会便能瞧出些学问,更何况席间座位、亲疏远近,总是藏不住的。
又何况顾湘竹有那样好的耳力。
“梁庭炽几乎不参加诗会,路家大公子身子不好,很少出门,不过他家还有一庶子,由侧夫人所出,这侧夫人与路家夫人同出一脉,十岁有亏,同他大哥一般,请了先生教学,黎明州不走仕途,自然不会参加。”
沈慕林微微蹙眉:“瞧着倒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顾湘竹淡笑道:“广开诗会,遍邀学子者多为王、刘、韩、曲、张、车六家,这几家除却车家,均是依仗黎家,车家支持路家,同样这六家也是商会中层重要组成,除此之外余下十余家以乔家为首,持中立态度。”
“梁家呢?”沈慕林问道。
顾湘竹道:“梁家当家被称为和事佬、笑面僧,与谁都不曾撕破脸,因此与那十余家关系更为融洽。”
沈慕林抚额摇头:“仅从诗会便能瞧着这些事,足可见商会、府学、以陈修远为主的官府勾结之深——怨不得唐大人要广纳学子,广招先生,这怕是快要将文人根基毁干净了。”
顾湘竹轻声道:“除却这些,也有清朗君子,只要有四书五经,文人学子便灭不净。”
沈慕林笑望着他,抬手捏了捏顾湘竹耳垂。
“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讲?”
顾湘竹叫他捏红了脸:“本打算那晚就告诉你。”
沈慕林忽而记起,归家那晚他与顾湘竹咬了半晌耳朵,不知怎得昏沉过去。
他摸摸心口:“怪哉,此处一疼,我便不能深思。”
顾湘竹搭上他的手,缓缓拉开:“兴许是时机未到。”
沈慕林爽朗一笑:“那我便等等。”
自沈慕林归家,两人见面时间反倒少了许多,顾湘竹白日去府学,每日相处不过夜间那点时辰。
房中又多了一个小崽子,日日瞪着溜圆的眼,瞧什么都新奇,沈慕林闲来无事便教他讲话,小孩儿悟性好,学得快,得了空便要练习。
沈慕林顾湘竹去夜市,他便在家乖乖等着,只这两日便养成个谈不上对错的习惯。
便是夜夜睡前就要把今日所学全须全尾说上一遍,说完便要窝在沈慕林怀中,扬着小脑袋,盯着两个爹爹的嘴巴,非要听一句“好棒”才肯闭眼。
从前越过的线似又被擦了干净,亲吻相拥都成了梦中不经意留下的一瞬,时不时挠人一把,谈不上何种心情,只是现下风轻云轻,总让人轻易望进对方的眼眸。
于是瞧见如出一辙的倒影,那是将要扰乱思绪的欲望。
沈慕林微微抬头,他弯了唇角,笑意攀至眉梢。
顾湘竹就这样撞进一双灿如星辰的含笑眼中。
他恍惚一瞬,眨眼间便俯下身,鼻尖轻蹭,微凉的触感让他回神。
顾湘竹骤然间失了行动力,进一步怕惹林哥儿不快,于是敛起眼眸,静悄悄观察近在咫尺的人是何种反应。
林哥儿笑容不减,他稍稍侧头,忽而挑起眉:“等什么?”
往常修养被全数抛在脑后,顾湘竹捏住沈慕林下巴,微微抬起,距离无限拉近。
沈慕林勾住顾湘竹脖子,双唇分离又深入,身下椅子微晃,使得他不得不攀住桌子边缘,下一瞬,便被顾湘竹揽住腰肢,两人稍稍分开。
沈慕林看着面前仍不知神魂在何处的顾湘竹,轻啄一下,将他推开,再忍不住泄出些笑声。
顾湘竹这才收回理智,他尚未换下青衿,更添几分端正。
沈慕林拄着脑袋,懒洋洋道:“竹子,你吻我,是因着想同我过日子吗?”
顾湘竹目光落在那不断启合的唇齿间,刚压下去的纷乱心跳与理不顺的思绪争先恐后冒出来。
理智被“过日子”三个字绞了干净。
若能同林哥儿携手相伴至两鬓霜白,怎不算一件美事?
“嗯。“顾湘竹轻声应道。
沈慕林笑笑,伸出腿勾了下顾湘竹脚腕,不等书生回神,他轻巧站起:“同你这书呆子讲什么,不如折腾我带回来的豆子去。”
顾湘竹抿唇许久,将四书五经跳着默背一通,才找回心神,去换了寻常布衣。
沈慕林前些日子去冀州,先带回两袋子黑豆,已泡了一整夜。
顾湘竹问道:“要怎么做?”
沈慕林道:“先沥干水分,之后上锅蒸,”
顾湘竹点头,便进了厨房,添水烧柴,放上蒸笼,又铺了层薄布。
沈慕林将沥干水分的黑豆全数倒进蒸笼,一点点铺平整。
见了蒸汽,需得再蒸一个时辰。
“糖糖去了多半日,也不见回来,”沈慕林道,“我去瞧瞧。”
顾湘竹应声道:“我等你回来。”
沈慕林刚要出门,李溪便进了家,顾西牵着糖糖紧随其后。
三人皆是灰头灰脸,沈慕林赶紧拿了脸盆布巾。
李溪边擦边道:“你是不知,他们小两口净忙着东奔西跑,家里好多地方也不曾收拾,虽说寻亲重要,可也不能不过日子,好歹先盘出个诊堂来,待回了家,稍加收拾,便可看诊。”
“这小崽子,捧着本辨认药材的书便安稳了。”顾西快要扎进水盆里,撩起水往脸上泼。
糖糖有一学一,甩了甩沾了水珠子的额前碎发,竟真是有模有样。
李溪拍开顾西,笑骂道:“不教些好的。”
沈慕林捏了捏糖糖鼻子,递给他布巾:“擦脸。”
糖糖乖乖接过,他动作很是利索,软乎乎的小手捧着四方布巾,不一会儿便探出头。
“爹?”
沈慕林指了指灶房,小崽子便跑了进去。
“我想着折腾新花样,竹子看火呢。”
李溪点点头,拧起眉来,他凑近沈慕林,仔细端详一阵:“很辣吗?”
沈慕林愣了下,耳边忽然炸起花来,瞬间便红了脸。
李溪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笑容更甚几分:“不讲了不讲了,你们晌午吃了什么?”
沈慕林肚子适时叫了一声,他紧抿双唇,又忆起那双滚烫的触觉,这下便是红到耳根处。
李溪一愣,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沈慕林干笑两声:“小爹,我有些困,先去歇会儿。”
李溪连声道:“好,好,去吧。”
沈慕林几乎是落荒而逃,李溪瞧着他的背影,掐了一把顾西,顾西嘶了一声:“溪哥儿,疼啊。”
“疼就对了。”李溪喃喃道。
他进了灶台,糖糖搬了小板凳,坐在顾湘竹身边,顾湘竹念一句,他便跟着学一句。
李溪清清嗓子,顾湘竹站起身来。
将要傍晚,灶房有些昏暗,待走近,李溪才瞧见顾湘竹如出一辙的双唇,他微微蹙眉,低声道:“傻乐呵,林哥儿饿着肚子呢。”
顾湘竹一顿,暗道自己竟真是要傻了。
沈慕林好不容易压下热气,闷头闷脑趴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翻身下车,慢吞吞走到书桌前。
桌上铺着未用的纸张,毛笔整齐罗列,他随手拿了一根,提起笔却不知落笔为何物,几番拿起,又几番放下。
“抱歉,忘了你还未用午膳,”顾湘竹将两碗清汤面放到桌上,“先垫补一下。”
沈慕林干脆利落丢了毛笔。
顾湘竹看去,只见纸张上好大一个墨点,他抿唇笑起,偌大的黑点,竟看出些可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