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黑色泥土,在疼痛降临大脑之前,他荣幸的昏了过去。
醒来是在充满着不喜气味的房间,不要说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光是意识到人已经清醒,大脑便铺天盖地的和意识哭诉人体受到的创伤有多么惨烈。
“醒了?”不是认识的人。
一片白色之中,可以反馈走廊情况的门被推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入口停住,一个一身黑的男人看见他已经醒来有些惊讶,好整以暇的靠在墙壁上,似乎猫逗老鼠一般:“可真是让我一阵好等。”
“谢谢你救了我。”他对面前的人无感,最多也只是惊讶于他那优秀的容貌,感激于他救下自己的行为,礼貌的说道。
“……看来外面那些护士说你有可能失去记忆是真的。”这人支着脑袋,用一种莫名又透着匪夷所思的目光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在他的信誉丢失之前,用他那悠悠长长的贵族腔调说道。
“看来你是什么名人了,不过不好意思,如你所见,我现在什么也记不起来。”话是这么说,但是昏迷之前所看到的光转入黑暗,他又清楚的明白自己大约是从极高的地方摔入谷底,那么面前这人又是因为什么缘故,路过那片土地,救下一个看起来就很麻烦的人。
对,麻烦。
他清楚而笃定,就好像曾经有人一次次重复的这么说过他,骂过他,又任劳任怨的给他收拾烂摊子。
“那么,这位先生,你还想得起你的名姓?又或者,我该去什么地方,找什么样的人来索要这份昂贵的医药救治单?”贵族老爷夸张的朝他展示了一下,手上拿着那一张写的密密麻麻,显然昂贵无比的付费单,面带苦恼的说道。
“不清楚。”那上面的名义哪怕只认得出一两个,他那潜意识就告诉他是极昂贵的东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疼痛又让他挺直了腰背,最后生无可恋的说道:“也许先生您乐意等我出院后先以工代偿?”
这可太痛了。
面前这位在某人眼里荣升成奴隶主的贵族老爷,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还躺在床上的人,上前两步,打开了床边安放的止痛泵,没过一会儿,原本惨白如雪的人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看起来好受了不少。
“或许吧,但愿你能清楚地记得,你对我来说有什么价值。”话语间有些暧昧,却被某人归结于这个时代该有的特色,歪头避过了某人亲近过来的气息。
疼痛退去,困意便如同浪潮一般一遍一遍的冲刷着意识,大脑受过的伤还没完全痊愈,思考带来的疼痛不可避免,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坐在床边颇有兴致的贵族老爷聊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次醒来,依旧是在病床上,旁边的止痛泵已经自动关闭,贵族老爷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第1次醒来时开着的玻璃窗被好心的关上,护士小姐大约是刚刚巡过房,让房间内保持静谧。
怎么还没找过来?
看着窗边的夕阳缓缓下降,看着病房里挂着的日历。无意识的拍击着某种节奏,对于脑中出现的想法先是一愣,随后长出一口气。
他对于自己还敢在陌生的病房里和一个或许更高阶层的人大胆讨价还价,有些意外,他心中有着莫名的底气,让他知道自己不至于就此死在某人手上。
现在想想,他还是有人在意着的,于是等待并不心惊胆战,他也有闲暇坐在病房里艰难的养着骨折的伤势,看着窗外的飞鸟来回。
少见几次醒来碰上了护士小姐巡房,聊了聊他身上正在痊愈的伤病以及时间,一日一日的数着,终于在墙上挂着的日历到了该撕的那一天,他被那不知为何经常出现在病房里的贵族老爷带离了医院。
“小先生,时至如今你对于你的过往究竟有几分把握?”
被带着进入车后座,无意识的看着窗外已经落了满叶的街景,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面的景象变得越发繁华,期间也路过了几间贵族的宅府,只不过车辆依旧在向后行驶,这样他对于身边这人的身份越加惊疑了起来。
待到车辆真正停在一座庄园门口,看着被门卫拉开的,雕满玫瑰花的黄铜门,那种扑面而来的繁花富贵伴着一旁贵族老爷那看好戏的声音,惊醒了青年。
“…您是洛微拉先生?”他看着那人手中一直不离的黄玫瑰手杖,言语中带着些许恍然大悟,却不如他意料中的尊敬,又或者说惧怕。
“道林·洛微拉。”道林老爷说起自己名字的时候,带着一种矜持而华贵的高傲,只可惜在他面前的是已经失去了几乎全部记忆,对此完全无动于衷的某人。
“那我应该喊你诺微拉老爷。”话是如此出口,却见一旁的人脸上有了不一样的表现,不像是对于他直呼姓氏的不悦,总之带着一丝微妙。
“很不可思议,你有的一副来自东方的神秘面孔,让人见之难忘,但这大半个月下来,我却搜罗不到,你掉落之处有人见过你的证词。”言辞间又带着初见时,那漫不经心的贵族语调。
“也许,哪怕是卧底,也不应该派一个完全失忆的人来到此处,况且,我自知,我没有这份本事。”没有来由的笃定,他绝对不会出现在危险的尖端。
“既然如此,那我就静待,小先生给我展露的惊喜了。”道林老爷用那种深沉的眼神静静的看着他,在他表达出反感之前移开目光,看着即将到达住宅的车辆,如此说道。
在进门之前,或许他意识不到这是主宅,但进门时鞠躬行礼的女佣,上前和老爷交谈的管家,以及佣人们细心的动作无一不让青年明白这里究竟是哪里,转头看着行动自然的道林老爷,第一次觉得自己思考的是如此费劲。
“如何?”道林老爷饶有兴致的欣赏这个费劲大半个月也没能出现的表情,好半天才大发慈悲的说道。
“你把我这个意味不明的人直接带回你的住宅?你疯了?”他曾经猜测过自己出院后会被带到哪里去,地牢,偏宅,研究所,实验室,无论是作为囚徒,佣人,实验体或者实验品,却没想到是以这种特殊的客人的身份。
“看来即使血块使你的大脑无法回忆过往,却并没有影响你如今的思考能力,那么请吧,小先生。”道林老爷笑着朝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顾他微弱的反抗,拉着他一只手带他朝餐厅走去,话语间有着意味深长:“你总得向我证明你的价值,不是?”
他和这个老爷之间一定有一个人疯了。
一片混乱的晚餐时间,魂不守舍的客人。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宅子的主人递过来什么便顺口吞下,等用餐结束,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吃了过多的食物,腹部隐隐有些胀痛。
在女佣把他带到一扇门面前打开,注意到里面是崭新的,没有被使用过的客房,不知怎地,客人松了一口气,简单的打发走女佣之后就这么背靠着关上的门,直直跌落在地面上。
似乎是猜到了他会想到哪一出,就连着铺满地面的毛绒地毯都像是对他的嘲讽,可惜从小到大都温良至极的研究员苦思冥想,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对这位救命恩人做出哪种程度的报复,只能泄愤一般,把自己扔到床上,沉入睡眠之中。
这个混乱的夜晚就这么过去了,等天光亮起,在熟悉的时间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掀开被子,直到在熟悉的地方摸不到熟悉的门把手坐下,惊觉自己已经不在家里。
这里是洛微拉家族的主宅,他被算是救命恩人的洛微拉老爷带了回来。
在洗手间洗漱完毕后,看着更衣室里挂满了华丽而夸张的衣服,他选择去翻自己箱子,找那一套据说在找到他时,依旧没有多少破损的衣服。
不过衣服的袖口领口都有过修补的痕迹,翻找了一圈,直到看到外套的内口袋有什么东西被扯出来的痕迹,他思索了好一会儿,在穿戴好后直接向女佣询问,得到准确回答之后,敲响了书房的门。
“请进。”家主大人坐在办公桌后,脸上少见的带了一副眼镜,埋首在众多英文单词的公文里,张口却还是那股带着嘲讽之意味的贵族腔调。
“终于想起来问自己的名字了?”
那套几乎被血浸透的衣服里,女佣在洗涤时在衣服的内口袋里找到了一张被细心缝在里面,绣有名字的布条,即使被扯下来,有些细微的变形,依稀可见被缝上去时绣者的细心。
“那么,洛微拉老爷,我叫什么名字?”难得的,心平气和的,他抱着追寻答案的态度和这个人说话。
“…米斯特。”洛微拉老爷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恍惚间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单词。
“米斯特,走了,我们该上车啦!”
那是好友在呼唤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