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的桌子有点凌乱，箱子里堆着张智予送的特产，桌面上的书架上也放得满满当当，书包只能挂在旁边。

下课两个男生追逐打闹，不小心把书包撞翻了，还好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几本书和本子掉出来了。

“帆姐，对不住，等下给你捡”，郭林锐在前面跑，后面还有个男生穷追不舍，招架不过来。

杨帆习惯了这个称呼，应该跟年龄无关，纯属是因为她比较老成。

“没事”，杨帆弯腰准备把东西捡起来。

有人先她一步，把东西都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

“不客气”，梁奕舟笑得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杨帆把东西接过来，没注意到梁奕舟停留在笔记本上的视线。

至于何楚怡愠怒的表情，自然也没看见。

晚上跑完步，杨帆照例走了一圈，随后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杨帆很享受这样的时刻，跑道上有人来来往往，偶尔还追逐打闹，她这一方是安静，可以旁观。

梁奕舟总是很自然，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寒暄，只是安静坐到她旁边。

他们隔了两拳的距离，这也是杨帆不反感的原因。

杨帆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在她看来，梁奕舟是她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这么多次考试，一直稳居第一，她和骆玖全力追赶，也还是差了一些。

她有点佩服他，但又不想和他成为朋友。

“杨帆。”

“什么？” 梁奕舟突然叫她大名，杨帆下意识回复。

“我今天过生日。”

杨帆有点惊讶，但还是不忘送上祝福，“那祝你生日快乐。”

沉默许久，好些同学都背上书包离开了，梁奕舟又说，“如果……我是说如果……”

“嗯？” 杨帆终于歪着头看他。

“如果，我的生日愿望是，由你来许愿，把你和我联系起来，你最想许什么愿望。”

这句话很绕，正如梁奕舟的内心，七弯八绕，最终选了这么蹩脚的方式。

杨帆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疑惑，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梁奕舟过生日，要她来许愿，他们还没有亲近到这个地步吧。

她本想推辞，但看到梁奕舟认真的表情，把将要说的话语吞了下去。

虽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人家也没有恶意，或许在玩什么收集愿望的游戏呢。

“嗯……” 杨帆思索一阵，“我希望……有一天可以超过你，登上光荣榜一。”

很真实，朴素的愿望。

“还有呢？”

梁奕舟追问。他的目光依然有些热烈急切了，杨帆不太敢直视，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了。”

“哦。”

对方好像不太满意。

杨帆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别人的生日，她许愿早点超过他，也难怪他会失落。

“我希望你开心”，杨帆很是真诚。

梁奕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的眼睛，和开学那次看到的不一样。

更亮，更真诚，更近。

至少这一刻，她眼里的那点光芒属于他，她希望他开心。

她没有按照他给出的条件来许愿，没有把他们联系起来。

梁奕舟知道她的意思，她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希望他开心。

“谢谢，我会的”，梁奕舟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笑得真诚又温和。

“回家吧，很晚了”，杨帆拎起书包，跟梁奕舟道别。

“你先走吧，我再等会儿。”

杨帆没追问，也没停留，趁着将圆未圆的明月，回家了。

梁奕舟坐了很久，何楚怡质问的话语反复在他耳畔回响，“你不过看她一眼就喜欢了吗？”

或许不止一眼，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他看到她捧着一袋桃子进了方阿姨家的院子。

流了很多汗水，稀疏的刘海贴在额头上，脸庞被晒得黑黑的，实在算不上好看。

但他就是记住了，开学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

在图书馆偶然碰上，会觉得惊喜。从那之后他就经常去那里，希望借偶遇的名义，在她心里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捡起那个笔记本的时候，是翻开的，写了许岚清的名字，她的字迹。

那一瞬间，梁奕舟不想用输赢来评判，他从来都没有入局。

他只是觉得很遗憾，没有被她看到，真的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杨帆坐上了最末班的公交车，她是唯一的乘客，行驶过程中，司机关了灯。

她不想回应，但不至于愚蠢。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好奇，她是哪里吸引了梁奕舟，毕竟他们的交集真的不算多。

在某一刻，她承认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希望和她有深的联系。

同时，她又觉得抱歉，因为没有办法做出回应。

周末杨帆习惯晚起，哪怕她已经早早睁开眼睛。夜里开了窗户，晨风吹进来，把衣柜脱落的保护木皮吹得发响。

电话铃声很突兀，像是比打电话的人更为着急，杨帆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园原很少给她打电话，更喜欢在聊天软件上给她发信息，有时候是不会的数学题，有时候是英语相关的各种资料，可以帮助到杨帆。

极少数时候也会抱怨，她爸爸又发脾气，伤害了妈妈。

“喂，园原”，杨帆拿到手机的同时就坐了起来。

“杨帆，你能来找我吗？”

柳园原声音还算冷静，杨帆无法通过语气来判断她现在的处境。

“好。”

在怀泽也快有一年，杨帆虽然没有经常出去闲逛，但也基本摸清楚了各个区域的路线。

去柳园原家，到天桥对面打车更方便，不用等红绿灯掉头。

周末道路通畅，十几分钟杨帆就到了柳园原居住的小区，怀泽有许多这样的小区，步梯，粗壮繁盛的绿化，估计是某一段时间很流行的规划。

日头已经升起来，杨帆走得很快，额头已经有了密密的细汗。

树木遮挡的地方稍微凉快一点，杨帆尽量往两边的树下靠。

柳园原家住在小区靠里的位置，杨帆越靠近注意力越集中，仔细听是否存在正常的声音。

没有。

一路上走来都没有听见，偶尔有几声鸟叫，衬得环境更加安静，一派宁静祥和的氛围。

但杨帆总感觉没有那么和谐，她甚至有点心慌，不断加快脚步。

总算到了楼下，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突兀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表象，玻璃或是陶瓷破了，很重，被人故意砸在地上的，混着女人的惊叫和呜咽声。

树上的鸟儿被惊扰，扑着翅膀飞走了。

杨帆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三楼。

门是开着的，杨帆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红衣女人，很陌生。

不过她应该没有走错，地上散落的物品里面有一个海贼王的挂件，柳园原很喜欢。

上课的时候柳园原习惯用发卡别住刘海，不用的时候就别在海贼王的帽沿上。

现在地上那个海贼王就别着发卡，躺在一地的碎瓷片中。

杨帆把它捡起来放到旁边的柜子上。

再往里面走，要避开碎瓷片，动作比较大，吸引了红衣女人的注意力，睨着眼睛看了杨帆好几眼。

杨帆没看她，第一感觉就不太喜欢她。

走过玄关到了客厅，杨帆扫视一眼，没看到柳园原。

那个被柳园原叫大名柳建明的男人，叉着腰站在中间，靠在桌子旁边，刚好把后面的母女俩遮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杨帆第一次见到柳建明，之前来过一次，柳园原都是挑他不在家的时候。

她以为柳建明很高，很壮，或者满身肥肉，才能够把拳头挥向柳园原母女。

但其实不是，柳建明很瘦，个子一般，脸上也没有狠戾，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男人。

杨帆像个乱入的陌生人，暂时中断了一场战争。

在这种情景，好像没必要保持礼貌。杨帆绕到后面，走到柳园原跟前。

柳园原很狼狈，脸上是散乱的头发，手上沾了不知是谁的血。

她对杨帆说，“你来了。”

杨帆点点头，朝她走近。

柳园原的手和幼儿的很像，肉肉的，很白，看起来是城里孩子的手，这样描述很怪，但这是杨帆的第一感觉。

小时候她在老家的那些朋友，很多人的手看起来就很粗糙，有的人手上还有被刀伤过的痕迹，因为要上山割草。

杨帆以为柳园原那样的手就是享福的，过好日子的手。但上面的鲜血提醒，并不是这样的。

可能正是有了这种对比，杨帆才觉得格外心疼。

这也是杨帆第一次见到柳园原的妈妈，她看起来还算体面，不过神色比柳园原更加悲伤。杏仁一样的眼睛，里面布满了水光，看起来很迷惘。

“阿姨好。”

女人抬起头，挤出一点笑容，“你好”，随后又露出为难的表情，“不好意思啊同学，今天家里太乱了。”

杨帆摇头，表示没关系。

“哟，还有心思招待同学呢”，沙发上的红衣女人站起身来，一边扣她的指甲，一边走过来。

柳园原咬紧牙关，看起来是恨极了她，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死死盯着她。

那女人见没人理她，有些悻悻的，像是不甘心，又像是被柳园原的眼神吓到了，往柳建明身边靠过去，故作伤心，“建明……你女儿吓到人家了，肚子里的宝宝都不高兴了。”

杨帆这才注意到她隆起的肚子。

柳建明当即来了火气，“你真是个贱骨头，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说着就开始挽衣袖。

虽然这个男人很瘦弱，杨帆知道，这一巴掌打下来，脸上一定会有很深的印子，但她没时间思考，一瞬间挡在柳园原母女的面前。

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柳建明的巴掌落下之前控制住了自己，那股力量无处可去，反倒把他自己带了一个趔趄。

有点可悲。

打外人有所顾忌，自己的妻儿，朝朝暮暮相伴的亲人，却可以使出全身的力气。

柳建明心里憋着火，绕开杨帆朝她身后的人走去。

一不留神，他的手就已经伸到阿姨的脖子上。

杨帆想要阻拦，被他用手狠狠推了一下。

情急之中，没注意柳园原，转头才发现，她已经到了另一边。

手里握着碎瓷片，一副决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