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两三点,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
大门左侧的屋廊不久前被容墨精心布置成了一片傍晚乘凉地,现支有一张小茶桌,两把小凉椅。旁边地上放的蓝色塑料盆内装着中午刚压上来的井水,一只几乎满盆大的胖西瓜泡在里头,静静的凸出来一块椭圆状的肚皮。
院子里除了蝉鸣和鸟叫,就只剩屋内那俩人时不时传出的说话声。
“啊…啊,不要,郁叔叔,停,停下。”
“别动!”
“不行,哎别别,别,啊哈……”
“不许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墨光着上半身躺在沙发上,两只手腕被一根水绿色的布绳交叉绑住,高举头顶,仰着脖子张着嘴巴,笑得胸口一起一伏。
“你笑够了没。”郁濯青盘腿坐在地下,白裤子上面穿着一件汉制的绿料袍衫,由于束襟的腰带绑在那人手上,因此袍衫是随意的敞着怀的。
“不行了,真不行。”容墨叩着下巴低头看向他:“太痒了郁叔叔。”
郁濯青一把抓住他的裤腰带:“别动,还没画好呢。”
说完,湿软的笔尖再次落回容墨的胸口,一朵盛放的七瓣荷花被点上稀稀疏疏的黄色蕊心。左胸锁骨下端还有一朵含苞未放的小荷苞,两根叶柄沿着中间胸骨交叠往下,途径小腹,隐入裤腰。
“我艹……”
“别说脏话。”
“我没…太痒了亲爱的我不骗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墨又一次大笑出声。
郁濯青手腕一提,皱着眉瞪他:“别动!”
容墨求饶:“到此为止吧,好不好?”
郁濯青:“谁让你输了游戏,不许耍赖。”
容墨:“那还要画多久啊?”
郁濯青回过身从桌子上换了支笔,说:“荷叶还没画呢。”
容墨猛地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杰作:“有荷花就够了,多好看!”
郁濯青毫不犹豫地把他按回去,叉开腿坐到他身上:“你折腾我的时候有听过我的意见么?我干嘛要听你的,我就要画荷叶。”
容墨呆呆盯着他,目光从上滑到下。
“郁叔叔,你确定要用…这个姿势画么?”
郁濯青右半边的衣服掉落在胳膊上,此刻香肩垂发,坦胸露乳,真怪不得容墨多想。
“那怎么了。”郁濯青单手把衣服搂紧,瞪着那人:“你再废话一句。”
容墨乖乖闭嘴,仰躺回去,咬着牙继续忍耐。但这一回,不是一个痒字那么简单了。
“郁叔叔,你松开我一下,我要上厕所。”
“憋着。”
“憋不住了,快点快点,郁叔叔。”容墨扁着嘴巴,挤眉弄眼地冲他撒娇。
郁濯青实在没辙,只好放下笔,弯腰去解那条被他绑死的布绳。
然而还没解完,容墨就用蛮力挣开了绳子,一个挺身迅速爬起来,双手紧紧锢住他的腰。“郁叔叔,惩罚时间结束了。”
郁濯青生气地推他:“别把墨水蹭我衣服上了。”
容墨收紧腹部,笑着说:“你这根本不算惩罚。”
郁濯青:“刚才一直求饶的不知道是谁。”
容墨松开他的软腰,两手往沙发后一抵,扬扬下巴:“是我啊,那怎么了,你敢不敢往前坐坐。”
郁濯青垂眼一瞧,瞬间右脚慌忙踩地,站直了身子。
“流氓。”
容墨笑得肩膀直抽:“我干什么了?我这是本能的生理反应。”
郁濯青蹲下身收拾桌子上的笔墨用具,容墨坐起来,弯着腰一边捋弄他的头发一边说:“我们今儿晚上看恐怖片吧?”
郁濯青扭过头:“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还敢看恐怖片。”
“我又不怕。”容墨凑近他耳畔:“你怕了?”
“我?我怎么可能怕。”郁濯青说着摸摸他的脑袋,挑衅地道:“我看恐怖片的时候某人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容墨不服气:“我小时候不玩泥巴。”
话音刚落,空调突然叮铃一声,下一秒,摆动的出风叶片慢慢复位闭合,停止了运作。
“停电了?”容墨抬头定住,看表情有些生无可恋。
郁濯青笑他:“这下确实可以看恐怖片了,很有氛围感,昂?不过,我们好像没带电脑。”
容墨发完愣,说:“手机也可以看。”
郁濯青:“你还有电?”
容墨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开屏一看,电量还剩百分之三十,接着又拿起郁濯青的手机,看过后埋怨了一句:“你怎么也不充电。”
郁濯青抬起手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但最后只是轻轻按上去拍了拍,“你还讲不讲理,我一个上午都在陪你玩游戏,哪来的工夫充电。”
容墨捉住他的手腕咯咯笑了两下,站起来套上T恤衫说:“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啊,好好的停什么电……”
……
半个小时后,容墨顶着一张晒得通红的脸蛋儿回来了。
郁濯青听见开门声,忙从凉椅上站起来,走过去手里的蒲扇自内朝外转了个方向,努力摇动,“怎么样?”
容墨捏着胸口的T恤抖了抖风:“说是哪片田里烧秸秆把电线烧了,方圆百里都没电,电工还在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郁濯青一边帮他扇风一边拽着他坐下,“歇会儿吧,吃块西瓜。”
容墨拿起一架西瓜不声不响地啃起来,郁濯青将另一张椅子拉近,和他坐到一起。
“这个天,停电的话在这儿真没法待,实在不行,我们今年早点回去吧。”
“干嘛?”容墨抬起头,嘴唇沾着西瓜汁,亮晶晶的,“我不怕热。郁叔叔怕么?”
郁濯青穿着长袖长裤,却说:“我倒不热,就是怕你不习惯。”
“你不热?你自己看你颈口的汗。”容墨说着上手去摸了摸。
郁濯青打开他的手:“知道有汗还摸。”
“郁叔叔,我习惯,我也喜欢。”容墨盯着他,一脸诚恳地说道:“我喜欢和你待在这儿,热也可以,冷也可以,被蚊子咬也可以,我就是喜欢。”
在郁濯青的心里,容墨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少爷,尽管这孩子一直在努力树立自己吃苦耐劳皮糙肉厚的大男子汉形象,可郁濯青始终担心,担心他过不惯这样的乡野生活,担心他表现出来的所有喜欢和憧憬,都只是迁就而已。
郁濯青放下扇子,抽了张纸巾在他脸周轻轻擦按,“容墨,我答应过不再约束你,所以就算你不想来这儿过夏天,也没关系的,明年我们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就想在这儿。”容墨不假思索地说,“不就停个电嘛,你怎么突然感慨这么多?”
“不是感慨…我只是不想让你平白吃这个苦,夏天在城里住明明要方便很多,都是因为我……”
“方便什么呀。”容墨把手里的西瓜举起来,“城里有用井水冰镇出来的西瓜么?有这条件么?而且谁说停电没法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肯定特别凉快!”
郁濯青疑惑:“哪?”
容墨迅速把西瓜啃干净,瓜皮往水盆里一扔。
“去了就知道了。”
-
容墨说的这个地方不远,从家门口出来沿公路往东骑个一公里左右,就到了。
自行车停在大马路边,容墨拉着郁濯青的手拐进左侧的丛林小径,越向前深入,潺潺的溪流声就越渐清晰。
“居然有条小溪。”郁濯青站在路岸上,看着清澈的溪水从高低不平的鹅卵石间缓缓淌过,眼前林木丛生,绿荫蔽日,甚至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凉爽携有清香的。
容墨跨步站上一块溪石,叉着腰说:“知道峰容出事的那天,我给我爸打完电话,不敢回家见你,就一个人骑车在外面那条路上漫无目的地晃悠,偶然听见流水声,就发现了这儿。”
郁濯青站到他旁边,蹲下来够着胳膊划了划水,沉思片刻,说:“是挺凉快。”
容墨忽然提议:“郁叔叔,我们下水洗个澡吧!”
郁濯青眉头一皱:“胡闹。再说,水这么浅,怎么洗?”
容墨俯身双手掬起一捧水,转过来看着他笑:“舀着洗嘛。”
郁濯青怕这人说干就干,连忙换了个法子劝阻他:“我刚给你身上画了画,你就要立刻洗掉么?你不是说你舍不……”
“啊好好好。”容墨果断把水洒回去,“不洗,我不舍得洗。”
洗澡不行,洗个脚总行。
两人坐在石头上,裤腿挽起至膝窝。郁濯青的脚静静的浸在水里,光照下形如果冻般的水波纹在他白皙的小腿间清清浅浅地浮动。
而容墨的脚丫子则在一旁很不老实地拍打着水面,不停飞溅出或高或低的水花。“郁叔叔你的脚好白。四十二码的脚就是小一点哎~”容墨说着还把自己的右脚伸过去和那人挨在一块比较,下一秒视线又沿着脚背往上移:“你的腿毛也好少,你看我的。”
“行了,又不是没看过。”郁濯青莫名其妙耳根红了。容墨大惊小怪得好像两人头一回在彼此面前露腿露脚似的。
“嘿嘿,也是昂。”容墨笑嘻嘻地把腿收回去,两手向后一撑,仰起头:“好爽啊~郁叔叔,我一点也不热了,我就说城里没这样的条件,是不是?”
郁濯青蜷了蜷脚趾,眉眼弯弯,“嗯。我喜欢这里。原来是纯粹的喜欢江南,现在…是因为和你有了美好的记忆,而且这些记忆,大概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容墨闭着眼睛,享受拂面而过的一阵阵凉风,嘴角微扬:“我也喜欢这里,对我来说,徽州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我爱你,所以爱徽州。郁叔叔,我爱你的一切,你知道么?”
容墨总喜欢冷不丁说一些肉麻的情话,我爱你这三个字,更是随时随地张口就来。郁濯青的反应从开始的害羞脸红,逐渐演化到现在的面无波澜,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一直都会为此感动。
我爱你这三个字,从不因频繁而廉价,它只会累计叠加,变得越来越厚重,越来越坚固。他珍视容墨的每一句“我爱你”,一如珍视和他共处的每一分钟。
郁濯青身体轻轻向左侧倾斜,脑袋靠在容墨的背上,语气稀松平常地说:“我知道。”
……
夜里十二点,电还是没来。容墨吃过晚饭跑去山头的邻居家借了几根蜡烛,毕竟屋子里没光不行,郁濯青很怕黑。
一根蜡烛的亮度正适合睡觉,房间里藜光昏黄,容墨撑着头侧身躺在那人枕边,手里的蒲扇不急不慢地上下摇动。
郁濯青穿着他的背心跟短裤,长发整整齐齐撂在脑后,汗淋淋的脖颈发根处时不时被蒲扇的风吹起几簇碎发丝。
朦朦胧胧间,那人醒过来,望着他小声地说:“别扇了,睡吧。”
容墨用扇柄勾了勾他鬓边垂下来的头发,“我不困,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郁濯青困得没力气再讲话,眼皮闭合回去,喃喃嗯了一声。
体感的燥热随着梦境的深入慢慢消散,面颊、耳边,一夜微风不止。
-
六年后。
附小大门外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绿化带旁,一位西装革履身材高挑的男人靠在车尾,右手拿着手机敲击屏幕,左手握着一只蓝莓味的甜筒冰淇淋。
——“不要拽我帽子!”
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从校门口气势汹汹走出来,身后跟了个身高矮她半截儿的小男孩。小男孩撅着嘴,一身白衬衫,蓝短裤,因为整天踢足球风吹日晒,细胳膊细腿全是黑乎乎的,不过从标志的五官上可以看出,是个帅哥坯子。
“对不起茜茜,原谅我吧。”小男孩说完又把手伸过去拽住人家的衣袖。
小女孩气得转身凶他:“不要碰我!”
——“容大望!”
小男孩原地一怔,眼睛缓缓向马路边望去。
第一眼,怎么又是他来。
第二眼,冰淇淋!!!
茜茜姐姐顿时被置之脑后了。
“哥哥!”
小容望飞快地跑到那人面前,伸着胳膊恨不得跳起来去捉。
容墨故意抬高手臂,俯视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小容望眨巴眨巴眼睛,回头一看,茜茜姐姐已经坐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