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出发的时辰,可迟迟不见林原崇的身影。
队伍中窃窃私语,蒋龄断喝了几句,虽然消停了些,但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须臾,一个将士赶来传话,“林大将军爱女被人冒犯,林大将军要去朝上讨说法,但行军不可耽搁,命蒋副将与众位将领先行一步,他随后赶上。”
蒋龄皱眉,“谁敢动大将军府的小姐?”
侍卫难为了难为,瞅了一眼旁边的眉目骄奢的男子,“誉,誉王殿下。”
宁国公府是沈皇后的母家,这位沈游算是齐元淙的表哥,此次出征,与齐元旭奉命为左右将军。
蒋龄知道林原崇的脾性,“那,林大小姐没事吧?”
他问这话的关键还是看誉王冒犯到了什么程度,官场沉浮,林原崇性子又直率,既怕他没个轻重得罪了亲王,又怕他压不住朝堂上哪些文官的批斗。
“林大小姐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二殿下和俞二小姐都受了不小的伤。”
蒋龄听糊涂了,“说清楚,怎么又牵扯到二殿下和俞什么二小姐?”
侍卫便将昨晚浮玉楼的事一一说来,“情况复杂,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但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
蒋龄哦了一声。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轻浮人家,他尚且还能分说几句,可偏偏一个是镇国大将军,此次前线作战的统领指挥,一个是亲王贵胄,他可没有议论的立场。
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誉王殿下的亲信。
他跟随林原崇有七八年了,之前在这上面吃的亏也不少。
要不是先帝知人善任,林原崇又不负众望,屡次立下赫赫战功,自己还不知要在一干权贵势力中周旋到什么时候。
他欣赏林原崇,欣赏他不畏强权,为人豪爽仗义,但有时候,过刚则易折。
做人做官这一套,要审时度势。
所以他并不打算追问到底。
“二殿下和俞二小姐伤的很重?”
出发两字被噎了下去。
毕竟说话的这人也有些来头了,齐元旭原是皇子亲王,身份尊贵,即便被罢黜,他也在军中听说过此人的名号。
如今又得新帝赏识,出征平乱,镀层金光回来,封官加爵岂不是指日可待。
也不太好得罪。
沈游冷飕飕的笑了,“怎么,我听齐将军这意思,好像是想为二殿下和俞二小姐讨公道啊,也是,谁不知道这两人与齐将军有恩,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商榷,这会儿就愤愤不平,早了些吧,二殿下那性子谁不知道,任性妄为,肆无忌惮,都敢教唆俞二小姐闹宫门口那一幕,可见是个掂不清轻重的,谁知道这次又是犯了什么糊涂。”
抓鬼那事他早有耳闻,知道皇帝派齐元旭来是为了对付沈氏的。
心里本就有所不快。
蒋龄轻扯着缰绳,默默往后退了几小步,并非是他不想掺和这恩怨是非,是因为他有私心。
现下谁都看得出来,新帝忌惮沈氏,想提拔属于自己的心腹。
齐元旭便是其一。
林大将军府后续将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帝王的制衡之术迟早会用到他们身上,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表忠心,稳定君心。
齐元旭就相当于新帝安插的一个眼线,一个棋子。
至于沈氏,位高权重,在朝中势力树大根深,纵横交错,一直对军权虎视眈眈。
一边对付敌军还要应付这两边势力,本来就束手束脚。
说的再直接些,万一到了战场上,这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谁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万一延误了军情,谁又担待得起?
还不如……直接就在这里打起来。
晨曦薄雾,如云烟缥缈,轻轻附着在青灰色砖墙上,将城墙颜色洇染的更深了,些许厚重,几分庄严,几分肃穆。
大开的城门如同吃人的巨口,源源不断的清雾被卷了进去。
空气中裹挟着潮湿露气,浸得人满身都是凉的。
齐元旭知道,此时要跟姓沈的闹起来,便辜负了陛下交托,自己也不能名正言顺站在这盛京城里头,他笑了笑,“沈将军说的对,陛下自有决断,我等怎敢妄议。”
沈游嗤了一声,策马往前走了。
蒋龄心叹:果然,还是打不起来。
就如俞晚落所预料的一般,林大将军连行军都搁置了,一大早就在朝圣门外等候,一到朝堂上二话不说就开始批判誉王昨夜荒唐所为。
若是齐元淙真敢说出上一世那样的言辞,估计林公会当场踹的他肺腑郁结,气血不散。
朝上一开始还有几个人帮衬着说话,被林公一口一个‘那不妨叫你家女眷也试试’‘不是自家的不心疼’‘站着说什么风凉话’给堵了回去。
齐元淙是奸猾卑劣了些,可林公行伍出身,不懂什么舞文弄墨,更不待见拐弯抹角,脾性直率又蛮横,就一句话,“我是个粗人,别的我不管,我就要个公道,陛下您不给我,臣就自己去索,只是我下手没个轻重的,若是誉王不小心断只胳膊少条腿,那我可保证不了了。”
朝堂之上公然威胁天子,口口声声要打亲王,御史言官难免出来轮番批斗,斥责林公以下犯上,无视国法戒律。
连陈氏都说,“这林将军未免太莽撞了些。”
莽撞吗?
不一定,林家祖上是开国五王之一,林老国公授了爵位之后,举国安定,林家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族中确有不少能人武将。
可随着世道太平,慢慢就松散了。
饱暖思□□,好逸恶劳,族中后代开始吃着祖上的老本过活,后院各位夫人姨娘为争夺爵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光是打死的,发卖的小妾就有十余数。
这还是当年俞太后为了掣肘惠贵嫔,派人去彻查了这悉数命案。
高家在盛京城也算是有名有脸的门户,听到林家如今这个境况,自是说什么也要退婚的。
况且这林原崇又是三房所生,爵位怎么着都轮不着他。
又听说他早早就去当了兵,在军中还是个混霸王,粗犷野蛮,茹毛饮血,高家姑娘本着还未见过此人样貌秉性,光听传闻莫过于一叶障目,就去当时演练的山头上瞧了一眼。
那时林公正受鞭笞,赤膊裸背,已经见了血。
问是什么事,原来是两个校尉看中了附近庄户上的一个良家女子,想趁夜间欲行不轨之事。
正巧林原崇在周围抓野鸡填肚子,就听到了这个动静。
他直接闯进屋内,把人暴揍了一顿。
得罪了上头的人,难免要受罚,但听到这儿,高家姑娘回来就改变了主意。
林原崇是个武夫不错,但绝对不是横冲直撞的武夫。
众人只看到他打仗一马当先,万夫莫敌,跟不要命似的往前冲,杀红了眼,却忘了他在林家那样水深火热的后宅讨过生活,也被人算计谋害过。
就如他所说,“老夫不是不懂,是懒得懂。也不想懂这些乌七八糟的阴谋诡计,但要是陛下把这些的用在老夫身上,臣除了心寒无奈,也只能受着,君要臣死,臣还能怎么办?造反吗?!不是臣不想,臣做梦都想把你从那个皇位上拉下来,做不好就让别人做!可看看朝上这些人,一个个表面装的恭敬忠诚,私底下不知揣着什么样的狼子野心,就等着臣反呢!”
“臣反了,受益的是谁,得这天大的好处又是谁,老夫自己心里明白,不过就是等着天下乱了,局势动荡了,安一个叛贼余孽的名声给老夫,自己好做这天下之主,可今日我就把话放这儿了,林家维护盛国正统,效命于天子,除非你,齐景宥,死了,否则谁都别想在我虎口下夺食!挣一点好处!”
“今日陛下拿林家这些旧事来说事,臣无话可说,毕竟他们姓林,是林家的子孙,但是查到的,有一个算一个,证据确凿,砍头还是凌迟,尊听圣意,任陛下裁夺,绝无二话。”
然后再继续说此刻殿前对峙一事。
那些御史言官毕竟不是吃素的,何况其中多有誉王门下,林原崇眼见争吵越发激烈,快落了下风,直接跪地一磕,“陛下啊!臣晚年……中年,青年得子,对其是宠爱有加,夫人更是视她如宝,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他们这些人,只瞧见臣嚣张跋扈,却不知爱子心切,若是他们有家室有妻女,被人如此对待,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陛下膝下也有三个公主,将心比心,若是有一天被人这般冒犯,陛下又该如何?”
“放肆。”
这声音不大不小,场面兀然静了一静。
林原崇又上前爬了几下,“陛下!还请您为小女做主啊!臣是一家之主,若不能护其妻女,任其糟践,那就是人人可欺,臣无颜回家见她们!要是被她们知晓臣在外对这样的无耻之徒网开一面,她们又该作何感想?”
陈氏,“这,这林公这话怎么像是在提点陛下啊。”
可不就是。
所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想当初林迎汐就是用这样的招数迷惑了俞太后。
俞晚落问:“誉王有何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