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赛心早就想遣退这些人了,见裴节只是看着才没有出声,还以为他有兴趣,正头疼要怎么劝阻就见他厉声呵斥,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歌姬快把瘫软在地的小仙桃带下去,呵斥:“还不快走。”
其他人也不必贴身伺候了,站得远远的,弹弹琴跳跳舞就好。
那伎子看着身娇体弱,哪里禁得起这样打骂,他是个小军爷,又不是什么恶少。
时楼拦下裴节,眼中已有一丝厌烦,“别闹了。”
裴节喝了两口酒,又正在偷溜出宫夜游的兴头上,肾上腺素激增也很正常。被时楼那眼一看,不知怎么的,竟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讷讷地看着他。
“是不是一遇到不顺着你心意的人事,就要动辄打骂欺压,直到你尽兴。”时楼神色恹恹,显然是又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裴节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与一个贱民感同身受,但见他不高兴了,也没有法子,不敢再闹。
裴节记得上次惹他生气,还是因为哑儿的事情。兰弟不是爱生气的人,所以一旦生起气来,就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了。
“我早就对你好了嘛……何必一直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裴节小声埋怨道,既想让时楼听见,又怕时楼听见,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天月楼当真高级,呈上来的水果里,竟有一小碟子荔枝,虽不新鲜了,也很新奇。时楼看着荔枝,又想起了哑儿偷来给他的。
哑儿,盖亚之子。
他想到了这个世界几次三番改道的时空之河,想到了双生的真假裴英,想到了躲在暗处行事诡异的国师府,又想到了在最初来到这个时空,收到的背景资料介绍。时楼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有了决断,系统的警报灯一下就亮了。
上次他心中有决断,就直接做出了利用夏之阳打通李非支线,为那雅铺路,最后死在鞠子清面前的残忍决策。简直像是某种对盖亚之子的惩罚。
待闲人都散去,范赛心也暂时离席去亲自安排,时楼看着裴节道:“觉得我妇人之仁吗?”虽是问句,语气却带着笃定。裴节下意识摇头,可心里确实也这么想,又摸不准他现在还生不生气,只好犹疑地抿着嘴没有说话,否定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已经愿意主动同他说话了,这是气消了的意思吗?
裴节直愣愣地看着时楼,想要猜出他心底的想法,无果,问道:“你就为这么个贱奴同我置气?”话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委屈。
“我会吗?”时楼巧妙地把问题抛了回去。
裴节不说话了。
于是时楼决定再(?)茶一次。他眼中流露出了一丝适宜的失望,嘴角却还是勾起,轻笑道,“那就且当我是为了她吧,毕竟也是韶华正好的少女,惹了不该惹的人,余生怕了也完了。我们被白白浪费掉的乞巧夜,似乎倒也不是什么,陪五哥开心也好。”他仿佛没注意到裴节脸色一变,继续缓声道,“大概是兰嘴笨口拙,叫五哥总也不信我,是我急躁了,有些事情总是要时间慢慢来的。”
“我信你呀。”裴节也意识到在这个关头逞威风不是什么好主意,扯着时楼的袖子一脸诚恳,“什么慢慢来的,你直说就是了,我肯定听的。”
“你听我话,宸妃娘娘不会生气吗?”时楼意味深长道。
“气也气多回了,不差这一次。”裴节摆了摆手,满不在乎。
是被疼爱养大才有的娇纵底气。
“掌学上次考校,哥哥答不上来,月中教官要打等第,哥哥也不着急。”
裴节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明明时楼说得慢条斯理,脸上也挂着笑,却叫他觉得有些发憷,好像又回到了文珠馆答不出话的课堂上,掌学是臣,当然不敢多加责罚,可无形给到的压力远大于打手心,而教育皇子公主的进程需定时上报给帝后,这就更不好玩了。
“没,没有不在乎。”裴节嗫嚅道。
一时间被带的,忘了排行第五的自己才是哥哥。
范赛心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时楼只挑着要紧的说:“五哥以后想从武?”
“自然。”裴节不解其意,这还用问么,“你忘了吗?我不仅要从武,还与你有约。”
京城军备分在三处,除了听命于皇庭的禁军以外,主要有西山的皇城兵马司和岐王洛斯文,兵马司又以范氏武威候和罗顷等年轻将官为首,罗顷就是宸妃长兄的儿子,即宸妃子侄、裴节表哥,而罗老将军罗臻明仍在外镇守西疆,统领三州兵马。因此范侯虽是长辈,却也不敢小瞧了罗顷,两家素来交好,不仅嫡子范赛心进宫做了裴节伴读,听闻身处范府袭爵风波中心的庶长子范允也和罗顷交情颇深。岐王府那边水也深得很,岐王是有战功在身的异姓王,在京畿有私军三千,而岐王妃与欧阳家沾亲带故,岐王世子洛星帆前年已跟随老将在地方历练过,又得欧阳皇后青眼,京城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多少名门闺秀魂牵梦萦,却早早被皇帝订给了四公主裴莲。
帝心难测,只是常人不敢揣摩罢了,这里其实再简单不过。裴帝登基时太过年幼,政局不稳,虽有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压制野心勃勃的太后外戚,也终究不得不分权联姻,即便裴帝成年后以铁腕肃清朝野,收归大权,可终究有鞭长莫及之处。
哪怕是刘淑贵妃的母家,也因对江南科考、天下儒生的巨大影响力,而几次受到裴帝敲打。刘家忠心,忠的是皇位正统还是裴长泓,可不好说。
京中暗流涌动,地方上更是盘根错节——但是归根究底,层层上溯,也不过是京都这几位在对峙而已。
这些对裴节而言太复杂,他不必掌握,他只需要明白自己之后要去哪里从军。
“西疆三州有二十万罗家军,我自然是要跟着我外祖父,我舅舅和大堂姐也都在那边呢。”
“西疆有二十万罗家军,五哥如何去得成?”时楼摇了摇头,打破裴节的幻想。
裴长泓又不是疯了。
裴节脸色一白,目光闪躲,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说到底,他隐约是有些明白的,但又不相信父皇会真的防备他。
他是这么想的,自己又没有反心,也不稀罕那个位子,只要寻到机会和父皇说清楚了,难道还不成吗?
“我以后想去北边,西疆可远呢。”对于盖亚之子以外的人,时楼懒得支教,轻描淡写地换了个说法,“届时总要换防的,五哥不多挑几处么?”
“能换去哪个州府也不是说行就行的事情。”裴节嘀咕着,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小六苦日子过惯了,不信任父皇是应该的,可他从小受裴长泓偏爱,不愿意与时楼在这事上发生争端,顺着他的话题也就轻轻翻过了这页,“你有中意的告诉我就好,到时候我向父皇求恩典。”
“东海滨州,五哥可喜欢?”滨州靠海,远离西疆,滨州兵马统帅曹汎曾追随罗范,再合适不过。
裴节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曹汎只是地方将领,他并不认识,只是看在时楼的面子上才应允,讨他开心罢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兰弟独自生闷气,不理他。
两人聊了这片刻,范赛心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窈娘也是一阵后怕,再三许诺今晚发生的事情绝不会走漏一点风声。
“你背后的主子也不该知道。”范赛心说这话时不是商量的语气,警告道,“有时候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不是所有消息人脉都能用来赚钱的。”
窈娘自然是连连答应,又流水一般送上来许多珍贵佳肴。
可惜裴节已经失了兴趣,草草吃饱便打算离开。
范赛心无奈,谁让裴节还没开窍的,对风月之事毫无念头似的。
“我和兰弟有事要办,你想留就留下来好了,不用你送。”裴节眼珠一转,对范赛心道。
范赛心哪里放心,天月楼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他俩要是出点差错,范府就没了。
“你要跟来也可以,但是得发誓。”裴节和范赛心也算是一起长大,虽君臣有别,范赛心总不多亲近他,但他心里是信任这个玩伴的,只是范赛心的母亲范夫人是京城有名的严母,他怕范赛心泄密。
范赛心踌躇,只觉得前有狼后有虎,终究还是对他俩安危的担忧占了上风,咬咬牙立了毒誓。
人是他接应的,自然得由他送回去。反正都偷溜出宫了,债多不愁,哪怕裴节真要做什么事情,也不会捅破天去。
他自认还是了解裴节的,总在小事上胡搅蛮缠罢了。
系统只能默默为他点蜡。
范赛心是了解裴节没错,可他不了解裴兰,更不了解时楼。
“潜入鸿胪寺?!”范赛心拍案而起,“两位殿下莫不是疯了!”
他惯常与他们没大没小的,用上尊称多半是玩笑或讽刺。
“哎呀你小点声儿!又不是鸿胪寺核心地带,使臣就住在外围的院子里,看守也不严密,怕什么?”裴节瞪眼道,“就准他们打擂台欺负我们不成?你莫不是忘了兰弟被北凉那贱奴打得吐血的样子!”
“那黥奴不是已经失踪了吗?”范赛心苦口婆心,他虽然也有整北凉的念头,可也没有裴节单枪匹马这么“勇猛”,至少得再找点帮手才行。
“那使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裴节冷哼道,“不都是他的意思?现在我只是给这来使下点小药,迟早有一天,要取那北凉王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