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之后,苏达兮新的画展在京城中心艺术园区举办。
画展的名字叫“亲爱的赫菲斯托斯”,是苏达兮献给新婚丈夫的一次画展。希腊神话里,赫菲斯托斯相貌丑陋不被众神喜欢,却也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掌管艺术之神。
对于苏达兮来说,齐玉升便是她的艺术之神,她的赫菲斯托斯。毁灭性的火赋予了他与旁人不同的艺术魅力,给了他独一无二的皮囊。在她笔下,经年的痛楚成了交错的线,焚烧过的痕迹被她调配成不同色彩,粗糙的皮成了她手下或轻或重的笔触,最终构成了惊艳又极具冲击性的画作,受众人赞叹。
苏达兮挽着齐玉升站在中间的位置与人交谈。
之前给她指点过画作的老师走了上来,对她赞许地说道,“苏小姐,你的画有很大的突破,看来你找了新的风格和灵感。恭喜你啊!”
苏达兮客气回礼,笑着同她交谈起来。
齐玉升站在一旁,他没有带面具,那张可止小儿夜啼的脸暴露在众人跟前,旁人嫌恶和惊恐的眼神不会再让他有半点波动。
齐玉升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身侧的苏达兮身上,看着她得意地环视四周自己的作品,从容地与人交谈。
如果说齐玉升的伤疤是苏达兮的灵感,那苏达兮的画是齐玉升的镜子。
齐玉升站的位置是展厅的中央,一面面“镜子”围绕着他,让他头一回看清楚自己的脸,看清楚自己这张脸被喜欢着被欣赏的模样。
自从那场火灾后,除了初期他不死心,总觉得自己可以恢复之外的时间段,他总是不愿意照镜子。镜子里的倒影太可怖,让他觉着自己恶鬼附了身,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仿佛他不去看,自己就还是先前的样子。后来,知道自己彻底变不回去了,他砸碎了家里所有的镜子,带上了面具自欺欺人。
…
苏达兮带着笑意跟来来往往的观赏者交谈应酬,优雅大方,只是侧身瞬间蹙起的眉头暴露了她心里的烦躁。
我应该呆在画室画画,而不是在这里站着说废话,苏达兮心想。
好在齐玉升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脸色越来越黑,主动站到了她身侧,替她接下了周围人的交谈。他那张脸实在是有效果,不一会前面的人群就少了很多。
苏达兮因此得空到一旁坐着休息,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来人很熟悉,她不需要抬头就能知道是谁。
“小姐,先生在外面等您。”丰姨恭恭敬敬地说道。
苏达兮低着头,被阴影盖住的眼里划过了一丝不耐,压低声音回道: “非要当面说?你转告我不行吗?”
丰姨只是摇摇头,“先生要当面跟您说。”
丰姨态度坚决,苏达兮也敛了笑意,她摸了摸耳垂,轻啧了一声到底还是看在丰姨的面子上妥协了,跟着她去了外面。
她名义上的父亲坐在车里等着她,车窗的防窥膜让她看不到里面人的表情,里面的人却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苏钟迟能清晰看到她不耐烦的神色,心中又是一阵闷痛和急躁。
苏达兮站在原地,按住了丰姨替她开门的手,附身敲了敲车窗。里面的人等了一阵,知道她不会进来,这才摇下了车窗。
随着车窗下移,苏钟迟那张俊脸又一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比以往要苍白疲倦很多,面色沧桑,眼底甚至浮出了几片血丝。原本精致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遮在额前。
对比之下苏达兮的状态要好太多,齐玉升对她有求必应,将她当成了信仰一般供奉。不仅如此,因为最近常常开荤,让苏达兮身上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远比出嫁之前更蛊惑人心。
“过得怎么样,他对你好吗?”苏钟迟痴痴地望着她,声音沙哑。
一句废话。苏达兮心里冷笑。
生意人每次开口都是要先互相问候,关心下对方近况恭维几句,之后才会进入正题。苏钟迟也不例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齐玉升对苏达兮那是当主子一样侍奉,顶顶得好。
“他对我很好。”
“那你呢?” 苏钟迟追问,语气有些克制不住地激动,“你开心吗?”
苏达兮嘴角上扬,“开心啊,为什么不开心?”
她俯下身子伸手搭在了车门上,往日醉人的花果香袭来。本该是让苏钟迟安心的味道此时却让他眉头紧锁——里面参杂着几丝男士香水的骚味。
这个骚/吊子,苏钟迟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咒骂着,这狐狸骚味都传到自己这儿来了。
苏达兮却依旧不放过他,紧接着开口刺他,“商业联姻,没想到能遇到这么合我心意的人,自然是很开心了。”
“说起来,还要多谢小叔您啦。”
“…”苏钟迟突然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整个人颓废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那股一直憋着的闷气一下子不知道该发泄在谁身上。
怪苏达兮,怪她轻易移情爱上了别人?还是该怪齐玉生,该怪齐家的诱惑让他昏了头?
思来想去,根源还是在自己头上。他太遵礼,太自傲,认为苏达兮的感情自始至终都一定会在他身上,他又真的配吗?
但,就算他不配,那苏达兮又在做什么?苏达兮爱上了他,爱他到愿意背弃世俗,为什么现在又能立刻爱上别人?
苏钟迟似乎找到了自己站理的地方,控制不住要质问她,非要争一个答案。
“那我呢?”
苏钟迟声音颤抖,想要大声嘶吼逼问却怕被人听见,将原本好听的声音生生压到支离破碎,“你喜欢他,那我又算什么,你对我那么多些日子的喜欢又算什么?”
苏达兮带着助听器,任何声嘶力竭的情绪经过机械过滤到她耳朵里都是一样机械音。她听不到他声音里的急切,却能看到他面上的不甘心。
在不甘心什么?苏达兮有些看不懂他了。“我不理解您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怨我拒绝你,但我是你…”苏钟迟开口解释,却被苏达兮不耐烦地打断。
“闭嘴!”她轻斥,面上愈发冷凝,“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你说过太多次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苏钟迟却猛地推开车门伸手将她拉进了车里。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蓄谋已久。
苏达兮被他这么一拽直接扑在了他身上。
外面的丰姨识趣地帮他们关上了车门,走到了远处站着。
车里空间逼仄,苏钟迟躺在后座的座椅上,苏达兮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双手支在他的胸口。
呼吸交错间,苏达兮能感觉到手心下男人胸膛处跳动不止的心跳。太过剧烈,连带着她的双手都在颤抖,恍惚间倒像是在她手里跳动一般,要将满腔的爱和滚烫的血都泵到她手心。
苏钟迟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头发因重力垂落,软软地贴在他的颈侧。那双近来变得有些冷酷的眼因他突然的行为瞪大,变得更像从前还爱着他的样子。
他克制不住地抱住苏达兮,身前的触感和周身的香气让他情迷意乱。
“你爱他什么。”苏钟迟用下巴压住她的耳廓,紧挨着她说话,“如果你喜欢残缺的,你可以在我身上划出你想要的模样。”
“脸上,身上,哪里都可以!再看看我好不好。”
说着他从一旁拿出来了一个剪刀就塞到她手里,拽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
苏达兮想推开他,却被攥得更紧,只能抬高声音喊道,“你疯了,你要干什么啊?!”
“…你觉得爱上养女的父亲这点不够疯吗!”他这句话似乎把浑身的力气都吼了出来,手上的动作也松了下来。
“哈哈哈。”苏达兮停下了挣扎,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苏钟迟你真挺逗的。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可以理解你的行为。如果你爱我,那你还不够疯,远远不够。”
说完她放缓了语气,“小叔,我很感谢您收养了我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会像女儿孝敬父亲一样尊敬您,您多保重。”
这句话说得太狠太干脆,苏钟迟不敢再去看她或者拦她,只是躺在原地用手遮住了脸。苏达兮懒得管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领口就抬脚走人。
苏钟迟只听到了“碰”得一声关门声,他坐起身靠在门上看着苏达兮远去的身影,手指在胳膊上抓下了几道血痕。
…
苏达兮下了车,因为方才的境遇也没了回画展的心思。用手机告知了齐玉升之后便自己打车回了自己的画室。
齐玉升在齐家老宅里专门留了间大房间给她做画室。
苏达兮面无表情,快步走了进去。
一使劲摘掉了耳朵上戴着的助听器。助听器被暴力拉扯,弄乱了她规整的头发。苏达兮浑然不顾,拿出了张纸和调色盘就开始画起来。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开始线条有些混乱,但随着一点点细化,画面逐渐精致,她心中的烦躁也被抚平了几分。
下一秒,耳侧触碰到了另一个人的吐息。还没等她回头,砂纸一样的触感就贴在了她的脸侧——是齐玉升回来了。
他粗糙的皮肤弄得苏达兮发痒,伸手推了推,让他退开一段距离。齐玉升听话后退,下一秒又被她双手揽住脖子拽了回来。
女人笑嘻嘻地靠在了画室的桌子上,双手还勾着他的脖子靠近他说,“现在你是不是要把我抱在桌子上然后…”
之后的话被齐玉升用嘴堵住了,他吻地又急又深,未说出的话被重新被推回了嗓子眼。齐玉升那双有力的手托住她的大腿将她抱到了桌子上,又怕身下的画笔和材料隔到她,用自己的手背给她垫着。
苏达兮不甘示弱,用灵活的舌尖轻扫男人的上颚,细碎的喘息声从唇角出泄出。她用余光撇到了外面的光景。已经快到傍晚,太阳缓缓下落,连带着她的思绪一并下沉,沉在水里。
…
吻着吻着,两人从桌子滚到了画室休息的沙发上,好在沙发够大两个人也能躺得下。
苏达兮迷迷糊糊地靠在齐玉升怀里,齐玉升满足地搂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拍了拍她。
苏达兮没带助听器,齐玉升伸出手给她比划着。“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
“嗯…什么时候” 苏达兮翻身趴在他胸口,伸出手扣着他脸上的疤痕边缘。
“你的第一次画展。”
她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形,略带调侃地开口:“哦~你是我的小粉丝啊!”
齐玉升点头。
苏达兮还是笑,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那你觉得我现在的画展好看还是之前的好看?”
送命题,第一次画展她画的是苏钟迟。
她本以为像齐玉升这种服服帖帖的小丈夫会说一句都不错,谁知道齐玉升有些强硬地抱着她,坚定地说,“没现在的好看。”
苏达兮回抱住他,说: “嗯,现在的最好看。现在的模特也最好看的!“
…
好几年前,那场画展是朋友邀请他来的。
齐玉升不懂艺术,那时候他伤后颓废了几个月,朋友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拉着他来参观画展,正好赶上了苏达兮的这场。
他戴了个足以盖住他半张脸的口罩和墨镜,整个人裹在厚重的黑色大衣里,帽子压到最低将自己整张脸都遮在阴影中。
齐玉升埋着头跟着朋友走着,周围一有人靠近便克制不住地垂下头盯地板。一场画展看下来,看地板的时间比看画还要多。朋友有些无奈,却也知道他尽力了没有说些什么。
临走的时候下起了雨,朋友去开车,齐玉升垂着头站在门口等待着。他们为了错开人群预约了最晚的一批,此时画展里一片寂静,灯光也暗了下来。
似乎是感觉没人在周围,齐玉升掀开口罩的一角透气,顺便欣赏下周围的画作。谁知道他刚一侧身,就看到了大厅的中间站了一个女孩。
女孩的侧脸实在是漂亮,隔着墨镜,那半边如玉一般洁白柔美的脸都在发光。白色极白,黑色如墨,在展馆昏暗古典的灯光里像一幅油画。她安静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最中央展出的那幅画,只有睫羽微微抖动。
齐玉升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她,遂后退了几步重新戴上了口罩。她太漂亮,让齐玉升愈发自惭形秽,他想要远离却被她周身的气质勾得想靠近。
他刚准备扭头转身出门去等,便被女人的动作惊住了。
女人忽然将将展厅最中间的那副画摘了下来,猛地摔到了地上。画框被她使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