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郁旻也没把希望放在他身上。郁旻向裴念慈拱了拱手,从容地说道:‘‘裴少卿此言差矣,花本无异,人爱则有褒贬,譬如牡丹雍容华贵,有人赞‘唯有牡丹真国色’有人贬‘不成一事又空枝’,再如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有人爱‘映日荷花别样红’,有人喜‘留得残荷听雨声’愚则以为,宫梅野梅各有千秋,自然都有所爱之人,何必互贬。’’
裴蔺如微微欠身,笑道:‘‘受教了。’’似乎并没有因为被顶撞而生气。
郁旻连忙低头,‘‘不敢。’’
一名侍女急匆匆地赶过来,附在裴蔺如耳边说了几句话。
裴蔺如听完后,款款一笑,向郁旻等人告别,‘‘某唐突打扰诸位的雅兴了,圣上遣某取几幅书画装饰书房,现已耽搁了些许时辰,不得不告辞了。’’
郁家两人本想向裴蔺如作揖,裴蔺如却抬手拦住了他们,说道:‘‘不必如此拘礼。’’
站在一旁,许久未说话的钱佳却突然从褚霄手里接过卷轴,说道;‘‘我帮姑娘带过去吧,正好我也有事要禀告圣上。’’
‘‘有劳。’’
两人一起离开了,留下郁昭,郁旻,褚霄三人面面相觑。
当然,最尴尬的是郁昭,因为郁旻在盯着钱裴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褚霄也在看那两人,只不过似乎是在发呆,只有郁昭,不知道该干什么。
最后,他干咳了两声。
郁旻回过神,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郁昭心领神会,转身向褚霄行礼,说道;‘‘殿下,幼弟体弱,前几日偶感风寒,今日才痊愈,不宜见风,愚且先送他回去了。’’
褚霄把视线移向郁旻,半响没说话。
郁昭郁旻见他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知他是犯痴傻之症了,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这下,就不好办了,总不能把一个痴傻儿留在这吧,这千娇万惯的皇孙万一出了个什么意外,他们就算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谁知正当两人苦恼时,褚霄一个箭步冲到郁旻面前,抓起他的手就开始流泪。漂亮的脸上都是泪痕,蒲扇一般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郁旻:‘‘……?’’
郁旻真的被吓到了,郁昭更是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褚霄还在哭,越哭越大声,像一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悲痛,于是便只能大哭一场。
郁旻反应过来,不能再让他哭下去了,否则引来宫人,就解释不清了。
他伸手,捂住了褚霄的嘴,褚霄似乎被他弄疼了,止了哭声,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但并没有反抗,任由着他。郁旻把褚霄带到假山后面,确定没人后才松手,说道;‘‘郁昭,你去外面守着。’’
郁昭看着褚霄脸上被郁旻掐出来的红痕,欲言又止。
‘‘快去!’’郁旻眉头更皱,拧成一个川字。
郁昭咬咬牙,说道;‘‘你注意分寸。’’转身走到外面。
郁旻舒眉,深呼吸,调整好语气,微笑温柔说道:‘‘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要哭呢?’’
褚霄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眸像一潭秋水,水面倒映这他病弱苍白的脸庞。
郁旻努力挤出笑容,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温柔,说道:‘‘殿下不必害怕,我只是担心殿下,不会害殿下的。’’
褚霄仍然只是幽幽地看着他,眼底都是哀伤。
‘‘殿下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不妨和愚说说,愚愿为殿下分忧。’’他感觉喉咙又开始痒了。
褚霄终于不再盯着他,他低下头,皱眉思索,似在纠结着什么
。
郁旻见事有转机,便乘胜追击道;‘‘殿下不必……咳……担心,此处……咳咳……只有你我二……’’他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声音越来越大。
他不得不转了个方向,拿出手帕捂住口鼻,身体因剧烈地咳嗽而忍不住抖动。
好难受,喘不上气,像溺水了一样,水卷进鼻腔,让人无法呼吸。
郁旻越挣扎,窒息感就越强烈。
他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随时要掉下来,粉身碎骨。
一声叹息后,一股冷香忽然钻入他的鼻腔,萦绕在他的周围,越来越强烈,濒死之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郁旻拼命张口呼吸着,然后,意识回笼。
有人在抱着他。
是褚霄。
他渐渐平静下来,但并没有着急推开背后的褚霄。
‘‘好点儿了吗?’’褚霄松开了手,注视着他,这次却不含任何感情,只是冷漠地,平静地看着他。
‘‘……嗯,多谢殿下。’’郁旻看着那双手离开自己,竟没由头觉得有些失落。
褚霄解开狐裘,披在郁旻肩上,又耐心地替他系好,说道:‘‘京师天寒,郁小公子还是对自己的身子多上些心吧……’’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褚霄如此体贴,却让郁旻很不自在,郁旻看着他脸上的红痕,羞愧难当。
‘‘多谢殿下挂念,’’郁旻顿了顿,说道:‘‘殿下唤我春蕤吧,葳蕤的蕤。’’
‘‘嗯……那你也唤我的字吧,疏影。’’
郁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是郁昭在肯定很诧异,郁旻鲜少有这么木讷的时候。
再抬头,那人已经走远,背影逐渐消失在群梅之中。
褚霄的痴症似乎是偶发的,发病时呆傻的样子和平常的冷漠截然不同,而且来的快,去的更快。郁旻心想:他该不会是装的吧。
郁旻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假山。
郁昭忙走过来想问他怎么样了,在看到郁旻的脸后楞住了。
‘‘你……你哭了?’’郁昭虽在询问,语气却很肯定,因为郁旻两眼圈通红,脸上还有泪痕。
郁昭伸头,看到假山后无人,郁旻还披着褚霄的披风,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怎么进去了一个泪人,出来又是一个泪人。
‘‘你们……’’郁昭有些着急,问道;‘‘你们到底聊了什么?殿下呢?’’
‘‘没什么,只是老毛病犯了,咳得狠了,便流了点眼泪。殿下已经没事了。’’郁旻把手伸进袖子里,想取出手帕擦眼泪,突然发现手帕不在袖子里。
他又折回去找了一遍,手帕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
经此一遭,郁旻兴致恹恹,也不想在园子里呆着了,于是便和郁昭一同前往玲珑殿等待开席了。
寄春宫玲珑殿内的一处寝宫中,今圣坐在桌前,细细批阅着奏折。桌上摆放着一个白釉窄口瓶,插着一枝红梅。香炉里焚烧着龙涎香,地龙和炭火一齐烧着,屋里十分温暖。
裴蔺如和钱佳一起进来,向圣上行礼。
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声,给身旁的李公公递了个眼色。
李桥松会意,笑着接过钱佳手中的卷轴,差人拿去布置了。
‘‘钱将军抱着东西一路而来辛苦了,不妨移步随咱家去吃盏茶?’’李桥松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钱佳知道这是圣上有私话和裴蔺如说,不方便直接赶她走,于是让李公公下了逐客令。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无妨,李公公客气了,几十斤的重戟都不在话下,这些卷轴算什么。’’
钱佳的不配合,让李公公有些汗颜。
圣上合上奏折,哼了一声,说道;‘‘让你读书你不听,尽说些自大的话,成天把自己的匹夫之勇挂在嘴边。还不在话下,你当你是西楚霸王吗,若真如此,那些南蛮岂敢如此嚣张。’’
钱佳老实地挨骂,并未反驳。她没听李公公的话离开,就是与陛下对着干在先,便不能再顶嘴,否则就是大不敬了。
‘‘陛下勿恼,’’裴蔺如拱手,说道;‘‘天下之安危非一人所能左右,钱将军已是尽力而为之。’’
钱佳见圣上没反驳,忙应和道;‘‘就是就是。’’
‘‘……你给朕滚。’’圣上揉揉眉心。
钱佳也见好就收,不成体统地作了作揖,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李桥松,你也退下。’’
‘‘嗻。’’
屋里只剩下圣上和裴蔺如两个人。裴蔺如恭敬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圣上。
‘‘如儿,你坐下吧,’’杯盖撇去浮沫,圣上抿了一口,说道‘‘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臣无能,暂时还没有结果。’’裴蔺如低下头。
‘‘案件牵涉颇多,暂时没有线索也是正常的。’’圣上放下茶盏,眼睛里透露着疲惫。
裴蔺如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见过霄儿了吧?相处地怎么样?’’
裴蔺如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回答道:‘‘见过了,殿下很好。’’她暗自握紧了手,手背是冷的,手心却在流汗。
圣上点点头,摆手示意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