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订的套房里面的两个房间都干净整洁,两面都是大玻璃窗,阳台外放了两把小椅子。
不拉上窗帘就能看到大连海边的景色,傍晚的时候,天边橙黄的云霞交接,一盘突然的光亮坠在不远处,海浪起伏着,吞没了礁石,那景色异常美。
夜半三更的时候,周行川渴的受不了,想去拿瓶水喝,被觉浅的某人一把拉住。
两人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还没早上,周行川就精神的睡不着一点儿了,老老实实的等过了会儿,身后的异动消失,就慢慢的爬了起来。
这会儿才五点,天就已经开始微微亮了,从窗帘缝隙中透出光来。
周行川微微拉着窗帘,从缝隙中探出头去,被日光刺的眯了一下眼。
大连的天和海都蓝。
日光穿透云层,那种蓝天独有的通透色调,伴随着初升的朝霞,格外的绚烂。
不远处,连着的是蔚蓝清澈的海,清晨的寂静中,斜帆小艇停在码头,一言不发的看向这儿。
要赶早市儿了,去喝杯豆浆,再吃个油条。
周行川闷头笑了一声,转头看的时候,那一从毛茸茸的脑袋还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睡得正憨。
他又不忍叫醒他,便捡起自己地上散落那还算干净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出了门。
……
谢揽风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空了,他肢体僵硬,坐起来掀开被子,声音哑的喊不出来声,但还是只记得叫哥。
“醒了?”房间门没关,声音从外面传来,“出来吃饭,豆浆都要凉了。”
谢揽风这身体总是莫名其妙的,你说他强壮,动不动就爱发烧感冒,你说他体力不好,大半夜折腾起来比谁都能熬。
周行川听见他哑着的声音,有点担忧,可这会儿也没体温计,他伸出手背往他额头上探了两下,觉得还算正常。
“不会是发烧了吧?”周行川站起身,准备打电话给酒店前台,送上来个体温计,谢揽风拦住了他,“我没事儿,早起嗓子有点哑,正常。”
周行川不知道怎么说,“下次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把主动权交给我,我一累就不想动了,不还是给你发力?”
“就当你哄着,前半个小时任我折腾,又不耽误你吃饱喝足”,周行川倒是大方。
谢揽风早就对他哥毫不避讳这点儿深有体会,点了点头,“下次一定。”
吃完饭,就按照昨天晚上周行川好不容易做的那点攻略走。
两人口罩帽子都戴的严严实实,又趁着下午庙还没关门,慢悠悠的溜了过来。
“听说这求签很准,喏,你先前给我求的朱砂,今儿我也给你求个签”,周行川伸出手,向谢揽风展示。
“你还拿着?”
谢揽风先前见他不常带,也没多嘴过问。天知道周行川只是因为打比赛带着不方便,又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这串儿看得比自己命都重的珠子弄丢了,所以才放了起来。
“你以为我扔了?”
周行川气笑了,“我当命根子护着还来不及。”
谢揽风立马道歉,凑上去亲亲,“没有。”但是他忽然开口,“但我不应该是你的命根子吗?”
周行川:……
这是真高手。
“嗯,你最好。”周行川拍开他想再度亲上来的那黏糊劲,“羞不羞。”
谢揽风那么大一个大高个,微微低头倚在他肩上,“不、羞。”
周行川噗呲笑了。
庙里是接踵而至的香客,捻香拜佛,焚香屑拥抱着闪烁的火星,随其消散。
周行川忽的想起,他的母亲似乎信佛。
她总是爱去庙里,求些小东西,装进他的口袋,告诉他,这能保他平安。周行川天生不迷信,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太大感觉,只认为,人要是觉得求签就能办得到某事,实在过于迷信。
事在人为。
周行川唯一的记忆便停留在一处缠绕满蝉鸣的寺庙,他记不得那是哪,但是寺庙后的树上,爬满了夏日的蝉。
三年暗无天日的蛰伏,在他们抵达的一刹那,拼尽全力的嘶吼,鸣叫。
如他们所愿,周行川记着了。
他母亲从不叫他的名字,周行川还记得,他的母亲叫他岁安。
岁安,要磕头……
岁安,抄经的时候要静下心来……
岁安,要岁岁平安……
岁安,岁安……
周行川那个时候就已经能拿起笔写字了,只不过写的并不太好,金色的笔墨连不成词句,在纸上渲染到了一起,在脑海中黏连分不开。
外面好吵。
聒噪的蝉鸣,絮杂的人语,笨厚的古钟,以及诵经的龛音。
周行川放下笔,叫了句“妈妈”。
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目光一震。
那女人跪在那蒲团上,覆没拢合的双掌,佛珠挂于其上,高悬于额颅,俯下身叩观音的慈容。
青灯长明,玄珠连坠。
那场景被柔日光笼罩,周行川看不清女人的脸,但看得清眼前的炉香,甚至是那细小的粉尘。
他伸出手抓香尘,没抓到,也没再开口。
只是不久,那位求神拜佛的女人就进了医院。
周行川边越发的不信寺庙了,若是真的有效,何不妨为自己求个平安签。周行川对母亲仅有的记忆,只留存在寺庙和医院。
佛门清静,有人妄图得到功利之名,到时用轻音缭绕来蒙蔽双眼,木鱼回响遮蔽双耳。
到了那只求平安的可怜人面前,只是双膝下跪,双手合十,神佛终于解救其于暗暗极夜。
两人共同跨进了庙门,身侧有人虔诚地将哈达挂在佛寺大殿前,捧着香烛,绕过被风吹起的经幡,跪拜在蒲团上,虔诚的求着。
进了庙就少说话,不是因为他们无话可说,是自知庄严而神圣的地方,有些言辞会冲撞了神佛,倒不如选择安静。
香火灭了又燃,鼎炉当中那一片橘黄色的亮化成了香灰。
周行川上了香。
那像一半儿变做烟尘往上飘,一半儿落成烟灰向下落。
许是触景生情,有些话竟分不清要写给谁听。
那记忆里的女人?还是面前的谢揽风?
在堂里解了签,是上上签,周行川就暂且信了。
他且不知什么叫做有缘,也看不明白这签是何意思,只觉得上是好的,这签又是他们两人的,那他们必定结局圆满。
所以你看,求签要的是个盼头。
要是下签,就想方设法规避,绕远路多点儿,有人信着似乎结局不会太差,要是个上签,那边是最好的。
解签的人没有说那些囫囵难懂的话,倒是意味深长的望了两人一眼,如实说道,“你们倒是好运。”
谢揽风如是觉得。
这么多张签中,偏是他们抽中了上上签,不论真假,也是个好彩头。
周行川又问了庙里的僧侣,上了香磕完头就算求了平安,最后又觉得还不够,也学谢揽风一样,求了串开过光的珠子,给谢揽风带上。
他看着两人的手,忽然就笑了。
那串朱砂他带在了右手上。
那双亲自开启他成神之路的手,是几乎终结他电竞之路的那双。
没关系了,这下有菩萨保佑。
小时候他不理解母亲,说神佛渡众生,众生平等,不会因为谁给的钱多,谁求的签贵就给谁开后门,最后看的还是心诚。
但是人总是担忧多虑,放心不下。
他想,他的母亲或许真的爱过他,只是,命短的人情绪不稳,老爱冲他撒脾气,让他觉得自己倒是不被爱的那个。
“谢揽风,你信这签吗?”
周行川问他,抖了抖手里的纸,递给他。
“不信。”谢揽风接过,将签抚平,又规规矩矩折好。
周行川一惊,“不信?”
“神佛什么的,太虚渺了。我不可能把你的平安幸福托付给它。”
“那你还求?”
“求,怎么不求。”谢揽风声音低低的,“有没有用我都会求。”
谢揽风只信自己。
他能给的,他会分毫不留的全给周行川,护得住,就护。
如果周行川不让他呆在他身边了,那他就多去庙里。靠他靠不住了,那就靠老天保佑,祝他余生所求皆所愿,所属皆所得。
虚渺吗?可爱不是啊。
周行川配得上这空泛且虔诚的祝福,也足以拥有一切的一切。
是了,岁安。
愿你岁岁平安。
——
都说来大连要打卡那个有着百年历史的有轨电车,两人不例外,也去坐了一趟。
晚上走的时候,他们上了201车,车上乘客少,费用也少,一个人只要一块。
周行川记得他看过一本书,名字叫《巨流河》,他说,这是中国唯一一个有轨电车历史,从未中断过的城市。
“咣当、咣当、咣当。”
车马很慢,电车也随着过往的流速,慢慢前进着。
周行川拿了包,又翻翻找找,竟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条有线耳机。
“我给你放首歌。”
周行川一只插在了谢揽风耳朵上,一只又塞到了自己耳朵里。
“好听了就不许说话。”
“那如果不好听呢?”
“不会的。”
你说哪首歌啊?周行川失眠常听的那首?
他戴着耳机,早就在那刹那恍惚间,在湖景地的野营处,一撇就望见了那个男孩。
有幸见过一次,有幸留存余生。
“落蝶纷扰,相思迢迢。
八百里啊,怎叹明月照,秋风吹。
若竹写清灰,群暖簇锦围。
你说铭酊大醉,可无人悲悯。
残月弄影,你独萧然,似公子王孙。
青瓦长忆旧时雨,
朱年深巷无故人。
贪嗔痴怨,菩提执老。
落雪不染俗尘,寒霜泄落寡身。
烟霞问讯,风月相知。”
他们两个,没有目的地,就等着那铃声响起。
谢揽风依靠在他的肩头上,悄悄的眯起了眼,周行川本以为他要睡着,又偷偷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
过了半响,手被人抓住,放到了大腿上,两人双掌紧握。
“咣当、咣当、咣当。”
到站了。
——完结
2024.9.17
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