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寻的眼帘半阖着,向反方向蜷缩,恹恹地掀起眼皮。
“下车吧。”江清瑜说。
他把江清瑜的外套还给他,自己错过司机的动作推开车门。
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啊。江清瑜心说。
刘景寻倒没有表现出的这么抗拒。
再怎么不能接受,换句老话说,来都来了。他现在这样也不能一路从山上溜达下去,走个几公里都能要命。
老头老太太能怎么的?无非是拿他当外人。只要不使唤他干活,管他外人还是内人。
江清瑜小声问:“那饺子还吃吗?”
“吃,没理由不吃。”
江清瑜眼睛亮亮的:“那今天晚上就列个清单出来吧,请阿姨去买菜。”
刘景寻点头。
江清瑜是没法搀着他了,换句话说,他可能还得搀着江清瑜。
俩人谁也不乐意,慢吞吞挪进两位老人住的前栋。
“你今天应该就在后面那栋休息。”江清瑜小声说,“从前到后一共四间,最后面是舅舅舅妈回来会住,我在第三间。有事可以来找我。”
“阿姨!”他扯开嗓子问,“外公外婆呢?”
“老先生还没下来,老太太说让你们先去收拾一下,晚上来吃饭就成了。”
江清瑜应了一声,鞋底贴着地发出嚓嚓的声音。
刘景寻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我听见你在笑我。”江清瑜说,“笑什么?”
“你挪动起来挺快的,上半身还能保持相对稳定。”刘景寻说,“小鱼游过来,小鱼游过去。”
江清瑜哼了一声,加快挪动的速度。
刘景寻居然拿他当学龄前儿童哄。
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了一会,眼看着快到吃晚饭的时间,刘景寻没准又在惴惴不安。
他一咬牙从床上翻起来,溜达到二栋前门。
一栋和二栋中间是一片空地,原有的水泥地面早年间被扒掉一大块,用作菜园。
刘景寻正蹲在地里,给身边的老太太指点:“间距太疏了。这种野菜本来在自然环境里就会挨在一起长,这样反而种不出什么。”
老太太乐呵呵地问:“那你觉得种成什么样好?”
“其实只要把地翻一翻,喂鸡一样撒一把就好了。它自己会长的。”
江清瑜幽幽问:“家里喂过鸡么?”
“以前还没有你舅舅的时候喂过。”老太太说,“那时候谁家都没那么宽裕,能养点鸡鸭不是更好?”
刘景寻抄起旁边的方头铁锹,踩着上沿往下一铲,细细密密栽着野菜的土壤便成块地翘起。
江清瑜大惊:“就这么铲了?”
“奶奶说可以拿来包饺子。”刘景寻说,“荠菜饺子,好吃的。”
“不过要弄干净很难喔。”老太太说。
刘景寻摆手:“不成问题。反正我平常没事干,牛都能赶,处理点野菜还不是手到擒来。”
江清瑜问:“那我能等吃吗?”
“最好不要。”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老太太看刘景寻干事麻利,不一会进了前院,把两个年轻人放在这里。
管家给江清瑜搬了个板凳,他托腮坐看刘景寻把土块甩在地里,然后把小到可怜的菜叶扔进袋子。
“学长。”江清瑜喊,“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再弄?”
“比坐办公室休闲,至少只是体力劳动。”
江清瑜哼哼:“你和外婆相处得还挺好嘛,亏我还担心了好久。”
刘景寻迟缓地抬头,手里的菜掉到地上。
“那是你外婆?”
“……”
“不会吧学长。”江清瑜艰难地说,“你不知道那是我外婆?那你还拔人家的菜?”
刘景寻用手背蹭去额角的汗:“我以为是因为自家菜吃得放心。”
槽多无口,江清瑜无奈放弃:“……成吧。至少拿下外婆就拿下大半个外公了。”
“我又不是为了拿下谁。”
刘景寻抬起手给他展示菜叶:“我是为了吃饺子。”
他估摸着,铲了半片荠菜一颗颗抖掉泥土塞进袋子里,干脆搬了小板凳,拿着厨房剪刀坐在院里处理枯叶。
“好多啊。”江清瑜苍白地评价。
“焯水之后就没了。”
江清瑜的眼珠子转了转:“学长,我哥今晚出去跟姓林的那家人吃饭不带你,你什么感觉?”
“这是朴素的挑拨离间吗?”
“这是朴素的没话找话。”
刘景寻微微一笑。
“这也有好处不是吗?省了我的事。”
“所以去和那家人吃饭,对你来说没有应付外公外婆简单?”
“哇,你竟然用了‘应付’。”
手忽然被握住,泥土的颗粒沾到指腹上。
“你的手好凉。”江清瑜说。
刘景寻抽回手,打趣道:“知道我以前为什么没谈过恋爱吗?”
“为什么?”江清瑜说,“我真的很好奇。”
“因为不想。”刘景寻说,“我光是想到要和一个陌生人发展成亲密无间的关系,乃至毫无芥蒂地交换体/液,我就觉得尤为恶心。”
江清瑜缓慢地眨眼,却没听见下文。
两人僵持半晌,他问:“这是警告吗?”
“随便你怎么理解,我不是很在意别人的评价。”
“不过说到家族关系,你知道你需要融入这个家庭吗?”
“听起来像是什么,‘太太,你也不想你老公知道你虐待他前妻留下的小孩吧?’之类的话。”
“谁会用这种话来威胁别人啊,前妻留下的小孩么……”
刘景寻笑:“那能播吗?”
江清瑜笑了一阵,说:“你不会让它变成前妻留下的小孩的对吧?”
刘景寻不语。
“……对吧?”
刘景寻斟酌词句:“我的确考虑在孩子出生之后离婚。”
“哈?”
“原因刚才已经说过了。”
“所以我哥在你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强/奸/犯?”
“是合/奸。”刘景寻纠正。
“区别在哪里?”
“区别就在于不完全同意和完全不同意。”刘景寻说,“看你个人理解更倾向于这个概念是完全不同意还是合理限度内同意。”
“绕来绕去有什么变化吗?”江清瑜抓狂,“那我哥不还是强……”
刘景寻一把捂住他的嘴。
“老人家年纪大了,你别瞎嚷嚷。”
江清瑜把他的手推掉,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泥。
他哭丧着脸:“那这算什么事啊?你们怎么就结婚了?孩子都有了?”
刘景寻重新拿起剪刀,慢悠悠地剪掉黄黑的枯叶。
“我又不知道他要跟我结婚。”他说,“你能想象一睁眼,你舅舅舅妈和你哥围着我看,还问‘你醒啦’?我还以为我被绝育了呢。”
江清瑜偷偷瞄他。
“有话直说。”
“流产那么大的事,弄不好就真的绝育了吧。”
刘景寻的手一顿,继续咔嚓咔嚓。
“你哥呢,那时候就已经做完前期工作了,只需要我签个字就能完成登记。他还把我家里人骂了一通,我没地方去。”
“只是挨骂,家里人就不让回家了?”
“你猜是谁把我送到他床上的?”
刘景寻看他一眼:“不说得罪了小齐总,就算没得罪,他们也想把我扫地出门了。”
他站起来转了两圈,摸着腹底发了几秒的呆,接着说:“你哥又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在我之前还是处男。我没什么理由拒绝吧?”
“哈?”江清瑜大惊,“我哥怎么还是处男?我以为他玩得很花的,留学的时候从来不错过学校的社交场。”
刘景寻呵呵一笑:“他就差问我有几个洞了。说实话,这种行动力高但知识水平不行的人还挺恐怖的。”
他看着江清瑜:“换句话说,你敢说你现在在学校担任职务,只是为了为同学服务么?”
“好吧。”江清瑜说。
“多交朋友总归没问题,何况学校还有不少二世祖,现在笼络关系,以后好办事。”刘景寻对光盯着叶脉,“老爹奋斗十年比孩子奋斗十年的性价比大多了,我不反对你哥奋斗。”
“是啊。”江清瑜说,“他都欢喜得快变成个大傻子了。 ”
晚饭时间老爷子沉默寡言,没和刘景寻对上几次眼。
老太太倒是给了很厚的见面礼,问刘景寻什么时候办婚礼,他含糊过去。
晚饭后大家各回各屋,独栋的好处就在这里,互不干扰。
江清瑜还有他自己的事情,一时间只有刘景寻一个人,面前摆着一把剪刀、一堆菜、两个盆。
当左手边的搪瓷盆几乎填满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齐怀邈轻轻环抱住他,问:“这么晚了,不准备休息吗?”
刘景寻抬头看墙壁挂着的时钟:“我还以为你会更晚回来。”
“十点不算晚吗?狗啄完了米,鸡啃干了骨头……”
刘景寻微微一笑,齐怀邈也终于放下心来,摘掉他的眼镜。
一吻毕,两人都微微气喘。
齐怀邈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问:“宝宝今天乖吗?”
刘景寻单手把眼镜抖开戴上:“挺老实的。我今天挖了奶奶的菜,忙了挺长时间,它也还老老实实待着。”
齐怀邈几乎立刻迸发出一股小型的雀跃。
“还有呢?”
“奶奶给的见面礼,我没数,摸着很厚。你待会数了记下吧,存宝宝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