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冕家的小院只有三间房可以住人,王冕夫妻睡了一间,宋璋一间,魏无笙李裕姚术还有王浩共一间,姚术夜里呼噜打得震天响,吵得魏无笙不得安宁。
夜半,李裕黑着眼圈坐在桌前卜了一卦。下一个碎片的的确确就在安平郡,而且离他们很近。
“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三郎的手书和钱钞都在这信里,你们也可以收拾停当自往陈丰去。”
李裕喂好了马,一面捧着白粥,一面就着咸菜啃了口馒头。温如珺天不亮就起来在厨房忙活,揉面,醒面,斩料,上锅……
“寒舍鄙陋,实是招待不周。”温如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魏无笙客气道:“哪里的话,温娘子手巧,我们都许久没吃过这样好的家常菜了。等日后回了陈丰再会面。”
依旧是李裕在外驾车,几滴湿润落在了他鼻尖。又下雨了,而且还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喂,又下雨了。”
车内魏无声应了一声,李裕翻了个白眼,“哦什么?你来驾车。”
“在前面找处酒店住下吧。”
反正也是要在安平郡落脚的,魏无笙道。
宋璋道:“你们在安平还有什么事?”
“主人的吩咐照办就是,主人没有吩咐过的,问得多了......”
他笑了笑,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宋璋暗暗白他一眼,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雨。
街上的人见要下雨都各自关闭门户回去了,空空荡荡,只剩下马车行径的声音。
当——当——当——当——
宋璋的目光落在檐下杀鱼的老板身上,手起刀落,按住鱼身,刀侧慢推,斩!斩断鱼尾,刮去鱼鳞,掏出鱼泡,往盆里一扔。
他注意到投向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笑道,“唉,客官又见面了,要回去了?”
李裕停下了马,一手护着额前,一边道,“是你啊,不回去不回去,正好,在你这儿歇着吧。”
老板见忽然来了生意,顿时喜笑颜开,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唤伙计倒茶接马。
宋璋打着伞,拎着行李跟从魏无笙进门,有些心不在焉。
这人的刀法好熟悉……
咚——咚——
后院厨房传来斩肉的声音,一道雨帘隔着,李裕只管擦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抱怨,“这安平的天气真是,雨说下就下。”
老板手里拿着布斤分给大家,“三月中了,正是多雨的时候,不但雨时多水,雨前也多潮,前几天晒得鱼干香肠好多发了霉。”
“那你不会拿刀一刮,拿给我们继续吃吧?”李裕打趣道。
“怎么会,小本买卖,生意本就难做,客又少,东西再不真材实料留不住人呐。”
一阵喷香热气飘来,福儿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肉片汤上来了。蒜苗煸香肠、红烧鱼块、四喜丸子……
艳的艳,清的清,各有各的鲜香。
李裕向来也身娇体贵,和魏无笙睡在一处一夜没睡好,又着了冷,此刻看见满桌热饭热菜,顿觉津液生香。
四喜丸子烧得汁浓肉厚,筷子落在中间一夹,晶莹粉嫩的肉水一样地从红浓半酥的表皮内弹出,一股奇香钻入众人鼻尖。
“粉水晶”入口即化,如此鲜甜!
李裕嚼着,有些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脆骨,老板,你这手艺不该开旅店,该开酒楼去才是。”
老板笑道,“家常作法,只不过用料实在新鲜而已。丛选肉开始,太肥的不要,太瘦的像嚼棉花,七分瘦三分肥最好。泡足了生姜大蒜,热水浸了去腥……你不知道这肉腥多难去……”
老板说起做肉的过程,显得有些兴奋,“这么着还不够,还得放了八角五香拿调好的秘制酱汁一烧,小火慢炖,又鲜又嫩。”
闻着这鲜甜,宋璋莫名地有些恶心。
同时身体里那股痒意隐隐作祟,像有一只手又轻又慢地抚弄心头。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重,五指紧紧抓住了长凳边缘,疼痛只能暂缓,深处的渴望随着转瞬即逝的痛疯狂踊跃。
魏无笙余光瞥见了女子的异常,“喂,怎么了?”
他的声音让她冷静了些许,抑制下那股躁动,她忽地站起身拿了伞就往外走。
“我的玉佩落在王冕家了。”
再买一个就是,他正想说这话,她已停在门口撑开了伞,“玄礼送我的。”
他看着她离开,雨势已经很大,雨帘细密,如同一张铺天大网将他们笼罩在烟雾朦胧中……
“咳——咳——”
魏无笙摆了摆手,一股浓烟充斥在整个狭小的房间内,几乎看不清一切,只能依稀从烟雾缭绕中看见些许微弱的烛光,他寻着光源走了过去,女子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却能看出神情愉悦。正对着她的前方,一盏走马灯幽幽地转动着,全是那男子的小像,画着艳丽的色彩,打在她沉静的脸上,五光十色……
他推了推她,推不醒。
于是干脆吹灭了烛光,一缕夭折的残烟夹着尾巴逃进了女子鼻中,她发出一声申吟,似乎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迎接这香烟。
“宋璋?宋璋?”他拍了拍她的脸,微微的灼热,手心却冰凉。
他皱了皱眉,王冕夫妇都不在家,夜里漆黑一片,院门开着,只有这间屋子闪着灯。女子像吸食了曼陀罗一般,吞云吐雾,意识模糊……
哪儿来的曼陀罗?
他摸索着走到了窗子边,推开两片窗门,烟气悠悠地飘向门外,携着雨水散入尘土。
眼前逐渐清晰,迷雾散去,他吹亮火折,心中陡然一停。
几案上满是灯笼架子,东倒西歪地落在边上,还有未曾染色的支架,散落在桌上,他定定看去,几只毛笔,染料,还有带着血的森森白骨……
桌角下靠墙的地方竹木杆架起一排又一排,上面晾着几十张或乳白或发黄的皮子,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他背着她往前走去,伸手一摸,滑腻绵软得如同一条吸血虫迅速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从手指颤栗到心脏,触电一般。
是人皮——
他环顾这满屋的灯笼皮骨,全是血淋淋的人皮与森森的白骨,血肉与矿石磨成的染料,将墙角的花染成血般红艳。
他在那丛香甜潮腥的红花下挖着,试图找到那些白骨的尸块内脏,却什么也没有。
几十张人皮,几十具尸体,不可能短期化掉,一定藏在了哪里。
那日温如珺剁肉的画面在他脑中浮现,他一边挖着,一边回忆,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不在这里,那就在别处,光明正大,理所应当地处理掉这些肉!
他一边刨着土,一边催动心口的灵玉,“李裕!别吃那家酒店的任何东西,现在马上到我这儿来。”
“怎么了?什么事啊?”那头的声音醉醺醺的,很低。
忽而传来一声惨叫,他顿时扔了花铲,“李裕?李裕!”
没有回应,他心中一紧,背起宋璋翻身上马,往酒楼疾驰而去。
往日门庭萧条的街上此刻门庭若市,福顺酒楼门前围满了官兵和看热闹的百姓。几个小吏合起手陆陆续续搬了四五只大桶出来,搬上了板车,一股恶臭飘散开。
呕——
众人捏起了鼻子,“这什么味儿啊!”
“人味儿呗。这家店老板是个杀人魔,白天杀人晚上把尸体剁成块,第二天卖给客人吃。”
“!呕——呕——”
“你怎么了?” “我昨天才在他家买过四喜丸子。”
“呕——”
李裕刚要说话,又是一声干呕,几乎要将肠子吐出来。
魏无笙瞥了他一眼,“至于吗?这点腥风血雨都见不了,日后怎为我辅佐大局。”
李裕低着头,不忘出拳打在他肚子上,“你没吃几口就出门了,丸子都我吃了!”
魏无笙捂着肚子轻笑,“要不是我出去了,我们俩都得葬送在那儿,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感谢我,还敢对我出手。”
李裕道,“其实我感觉他也不是冲我们来的……”
昨夜魏无笙出门后,他坐在厅中独享美食,忽然看见王冕冒雨而来。
“王兄,你怎么来了?”
王冕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摊开放在桌上,“宋娘子的玉佩,珺娘说这物件贵重,打发我赶紧给你们送来。”
李裕一看果然是一块芍药佩,将东西收下,又唤来老板,“老板,再拿幅碗筷,烫壶热酒。”
后院传来应声,“好嘞!”
他邀王冕一块坐下,闲聊了两句,“唉,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珺娘说她和这家老板是熟识,之前在这里做过工,下午出去买肉正好路过,看见你们的马车停在这里。”
李裕点了点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个王冕不会是在跟踪他们吧……
老板端着热酒,拿了碗筷出来了,“两位客官,热酒来了~”
他亲自给他们斟酒,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碰杯时老板正上下酒菜,不慎撞翻,酒和肉油倒在衣袍上。
“对不住对不住,我带您去后面换身衣裳。”
李裕迷迷糊糊间倒在了桌上,袖口一阵响动,他将玉笛拿了出来,“什么事?”
院内忽然传来王冕的一声哀嚎,他快步跑了过去,一颗头骨碌碌滚到了他脚底。老板微笑着拿着一把鲜红的刀朝他劈了来。
玉笛金光一闪,他极速念下咒语,躲开了他的攻击……
“温如珺找到了吗?”
说话间,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跑了来,“魏郎君,李郎君?”
李裕一见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还敢来?”
温如珺有些疑惑,“郎君何出此言?”
李裕唤来为首的那官兵,“就是这个女人,与这老板合谋杀了王冕。他在店里做人肉生意,她私制曼陀罗膏,用人骨和人皮做灯笼牟利,一对蛇蝎男女。”
温如珺闻言似有惊慌,又在听说丈夫被杀后身形一滞,几乎站立不稳,“你说什么?王冕被杀了?不可能,早晨还好好的……”
“你装什么装?不是你与这家店老板合谋杀了他?你们恐怕早有奸情吧?”
“王冕在哪儿?他在哪儿?”温如珺神色激动地拉着那官兵。
他挥挥手,将担架抬了来,王冕的头刚刚被砍落,眼神带着惊恐,尚未闭上,和长长的身子摆在一块儿,透着诡异。
她只看了一眼,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有人托住了她,李裕冷笑,“猫哭耗子。”
“是我……”她低着头哭得发颤,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是我害了他,我没想到他竟这般狠毒,竟取了他性命!都是我……”
官兵道,“这么说你承认是你与沈渭有私,合谋害了王冕!”
温如珺哭了好一阵,眼圈通红,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是,我夫君离家十年,生计艰难,沈渭对我照顾有加,我夫君又杳无音信。本已经打算改嫁给他,谁知我夫君前日回来了,我便反了悔,不理不睬。
谁知他怀恨在心,竟杀了我夫君!”
她已经泣不成声,众人闻言一阵哗然,都对着温如珺指指点点。
官兵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他要杀你夫君?”
温如珺摇了摇头,“我和夫君少年夫妻,有一个十岁的孩儿,他回来告诉我自己已投入陈丰郡公门下,俸禄厚重,我一家团圆,合家欢喜,怎会与人合谋杀他?”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声音有些颤抖,“何况,还是这等杀人魔头……”
李裕冷笑,“你撇的倒干净,温娘子,你说你不知道沈渭杀人,那你屋子里那些人皮灯笼,都是哪来的?”
“什么人皮灯笼?”温如珺眉头微蹙,“我从前在沈渭店里做工,在后厨打下手,后来浩儿读书要用钱,我便想学着做些灯笼自己做生意。沈渭知道了,将店里客人吃剩的骨头,后厨不要的猪皮给我,说是权当绢纸竹木用,还省去一笔买木料绢纸的钱。我看这骨灯样式别致,卖的也好,就低价从他那里买进,高价卖出去,若是不信,可以查他的账本。”
官兵找来账本,的确记着这一进项,“这么说你不知道你家里那些是人皮人骨?”
“若是知道,万不敢在那屋子里住着的。”
魏无笙的目光却落在那账本款项上,“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