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许镜生正在城廊上,和全京城人一起看这场祭祀仪式。
阴云已经消散,但京城已经染上了浓重的秋季气息,凉风袭来,呼吸间还是能感觉到潮湿的气息。
京城的秋天短暂,只作为夏与冬的过渡,因此他们才来到这短短一月,就经历了初秋直接入冬的气候转变。
城墙上站满了朝中显贵,妃子大臣,一墙之隔,墙外密密麻麻全是城中百姓,穿着粗布麻衣,个个裹得严严实实,挤在大街小巷里,共同望着国师走上高高的祭台。
祭祀的流程都大差不差,许镜生和谢晏一同站在城墙上观礼,后面还要一齐拜神。
“折香敬神,绵延盛荣。”
这是本朝的拜神词,国师念完这一句,所有人,包括坐在正中的皇帝,也站了起来,双手交叠抱拳握在胸前,低头祈祷国家长盛,风调雨顺。
刹时,仿佛整个国家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低头祈福,虔诚而而认真的祈祷。在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之下,仿佛下一秒神明就要降福于世。
一片寂静下,许镜生回头,于高高的城墙上,抬眼望向广袤无边的天空,灰色层叠的云雾后,白的底色了无边界。
长风吹起他的发丝,露出他的脸庞,在万千信徒的祭拜下,悲悯又无情。
他能看见,无数人的祈愿汇聚成一道道金色的力量,像无数树根汇聚成强大的树干,直入天空,向远处流去。
他静静地看着这副景象,感觉到胸口闷疼,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收回了目光。
谢晏注意到身旁人细微的异样,偏过头去看许镜生,低声询问道:“师尊,您不舒服吗?”
许镜生垂眸,感受到人群中传来的视线,摇了摇头。
这些动作被对面的公主尽收眼底。
城墙一侧的公主悄悄的抬眼,本想在这半柱香的时间里找点事情做,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的那道青色身影。
明明在一众人里那寡淡的青色最不显眼,但她却是一眼就看见了他,清冷出尘的姿态,与旁人仿佛不在一个境地。
那就是国师请来的道士吗?
直到他转过身,与身旁的人交谈了两句后摇了摇头,她才回过神来,匆匆的低下头去。
祭祀仪式一共两个时辰,结束时他们也一同离开。
此时,宫中人来人往,妃子与大臣去的方向不同,宫人亦在其中穿梭,一时拥挤,过了这段路就好走许多。
徐朝和江留刚刚在人群中与他们走散,许镜生和谢晏穿过一处宫门,这里宫墙处处都一样,还有不少宫人路过。
许镜生穿过无数个转角,终于快要到他们住处时,转角碰见了一行人。
是当朝公主与她的下人们。
许镜生通过装扮认出她的身份,不过公主府不在这,她再怎么说也不会绕到这边。
还不等许镜生多想,迎面而来的公主殿下先向他们行了一礼,稍稍侧身的意思貌似是让他们先过,并没有过多交流。
许镜生见状,微微颔首,带着谢晏就从她们面前走过。
两人离开后,公主才收回目光,继续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旁边的贴身侍女低声问道:“公主殿下,您废老大劲绕远路,就是为了看那道士一眼吗?”
“是啊是啊,”公主想起许镜生的脸,笑着道,“我刚刚在城墙上离得远,没想到近看更是好看。”
贴身侍女点点头,也不忘提醒道:“仙风道骨,不过殿下可千万不要动其他心思,明年我们是要去南蛮和亲的。”
一听南蛮,公主刚刚看美男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不会对别人产生什么想法,只是看看,看看也不行吗?”
主子都这样说了,她这个做下人的也不能再多嘴什么。
一行人走远,许镜生也回到了偏殿。
徐朝二人已经回来了,看见二人进门正好转头,他就跑到师尊旁边道:“刚刚有人来,见您不在就转告我们晚上有御宴,请您去。”
庄承运知道他们马上要走,估计是还想挽留一下,顺便看看他儿子进凌霄峰还有没有机会。
本来想说不去,但又突然想到什么,许镜生的目光一一划过他们三人,沉吟片刻,最终指了指一路沉默的谢晏,道:“谢晏,你晚上和我去。”
不过按理说这样的宴会,所有人都会好好打扮一番,但当许镜生和谢晏出现在大殿门口时,他们还是穿着下午那一身。
在百花齐放中,他们朴素得突出。
而这次他们的座位也有了一些变化,原本是只用坐在某个角落里位置,突然被搬到了皇帝旁边,和皇家中人平起平坐。
左边是太子,右边是国师,后面是公主。
他们两人夹在其中,看起来格格不入。
不知道为什么,谢晏本来回去的时候就有点沉默,好不容易到晚上就快给自己哄好了,现在又闷闷不乐。
皇宫的菜系无论从色香味哪个方面都比狩猎场的好千倍。
起先,许镜生以为没什么大事,说不定等会谢晏又给自己哄好了,就没太在意,自己吃自己的。
白筱在一旁,侧眼一看这两人,终于想起来他们这样像什么了。
花天酒地的丈夫与他口是心非爱生闷气的妻子。
白筱忍不住偏头和他低声道:“许镜生,你就不怕他给你下毒?”
许镜生吃了一块透花糍,觉得一般,放下筷子,转头与白筱对视,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回答她的话:“因为我百毒不侵。”
和她说话间,许镜生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谢晏又多喝了两杯酒。
白筱看到了但没说,只是微笑着回了一句:“那就祝你吃饱一点。”
许镜生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就转过身看着桌上的美酒与佳肴。
殿堂之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烛光被舞女的长袖轻撩,映得墙上宾客影子摇曳生姿。
许镜生看着端上来的一盘绿色的糕点,突然想到他以前用糕点形容过小时候的谢晏,顿时不忍下嘴,下意识转头去看谢晏。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谢晏已经喝了一壶,桌上的吃食没怎么动,只顾着喝酒。
许镜生连忙摁下他的酒杯,打断了他:“你在干嘛?等会喝醉了。”
杯子里的酒洒了一点到许镜生手背上,谢晏缓缓垂眸,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抬头看他,低声道:“没事,一时不小心喝多了。”
许镜生没多怀疑,就松开了手提醒道:“不要喝醉了。”
他看不见松手的那一刻,谢晏的睫毛微微颤抖,但声音尽可能的平稳:“嗯。”
坐在他们身后的公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许镜生和国师说完话又和谢晏说话。
这个谢晏……公主不知道他是谁,但长得也挺好看的。
不过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误会,高个子郁闷的喝酒,还不敢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公主看着前桌的两人,想了想,招呼贴身侍女过来,悄悄吩咐她去做一件事。
酒过三巡,官场话也说完了,场上热闹起来,庄承运这才看向许镜生,试探问道:“许道长才能出众,想必凌霄峰是修炼圣地,才能教出您这样的人才。”
来了。
许镜生坐直了身子,想着怎么应付,视线从白筱身上划过,心里就有了一个大概。
许镜生想了想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有点想笑,用手抵在唇前:“咳……其实我只是现在在凌霄峰当差,当师门是合欢宗。”
此话一出,左右两边立刻投来过于强烈的目光,许镜生顶着他们的眼神继续编:“而且合欢宗常年招新弟子,或许太子可以去碰碰运气。”
“合、合欢宗?”庄承运不听都知道这是个什么门派,面露难色的看向许镜生,似乎在确定他没有和自己开玩笑,“您看上去也不像……合欢宗的人。”
“不像才对,合欢宗只要美人。”许镜生勾起嘴角,微笑着看着他,“合欢宗看重长相,对新弟子也友好,太子入门问题不大。你说是吧,国师。”
突然提到自己,白筱干笑了两声,恨恨的剜了一眼许镜生,笑着对庄承运说:“是的陛下,我看以太子的灵根,定能很快突破筑基。”
原来还有这样的门派,反正太子吵着要去修炼,合欢宗离得近,入门要求低,说不定玩累了又跑回来了。
这时,许镜生的一句话无疑坚定了他的想法。
“太子入了合欢宗,就知道我的名字。”
白筱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整个修仙界谁不认识你微尘长老的名讳?什么人都往我合欢宗塞。
本来还心存疑虑的庄承运才松了口气,道:“那朕就放心了。”
谢晏已经醉了,但他醉了之后唯一干过出格的事就是抱着许镜生哭,没人碰他的时候基本都是安静的坐着,和平常无二。
宴席快接近尾声,许镜生嫌殿内有些闷,就先行起身离席,去门外院中透气。
身旁骤然空了一块,谢晏迟钝的转过头,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白筱看见他愣神的模样,若有所察的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道:“你师尊出去了。”
谢晏身形一顿,努力分辨眼前是白筱假扮的国师,便道了句“多谢国师”随后一齐起身离开。
白筱看他离去的背影,一时分不清他有没有喝醉。
夜色如墨,风轻盈地吹过,渗透到衣服的每个缝隙,由内而外的感到一点料峭的冬意。
“道长。”很微小的一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脚步渐进的声音。
许镜生侧过身,公主就已经走到自己旁边,与他保持着适当距离,温温柔柔的行礼:“许道长。”
许镜生同样回以礼节,道:“公主殿下,找我又什么事吗?”
公主从下人手里拿过一个小盒子,递给许镜生,道:“方才见您朋友似乎是醉了,这是解酒丸,或许对您有用。”
许镜生想起公主就坐在他们后面,抬个头就能看见他们,于是双手接过小盒子,认真道谢:“多谢公主殿下,我会让他服下的。”
公主看着他的脸,笑道:“没事,我在皇宫里已经很久没见到新面孔了,初见道长也要离开了。”
许镜生被她看着,只是微微低头,没有被冒犯之意,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在虚空中画了道符,然后眼看着它消失在公主额间。
公主探究的目光看来,许镜生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解酒丸,淡淡解释道:“这个的谢礼,一道保命的小符咒。”
闻言,公主开心地笑了,因身份原因不能久留,道过谢后便离开了。
许镜生看着公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转身,就和站在门边的谢晏对上目光,不知道他在那看了多久。
许镜生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谢晏缓慢的抬眼,看着许镜生,眼睛被殿中透出的光浸润,莫名有点委屈的意味。
“刚刚。”
许镜生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想想好像又没什么好解释的,就道:“那回去吧,宴会等会就结束了。”
谢晏的目光复杂,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好像在于他的少年心性做斗争。许镜生已经越过他进门,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只有夜里的寒冷。
白筱看见他们俩一前一后回到座位上,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但看谢晏的表情,好像雪上加霜了。
正如许镜生所说,过了没多久宴席就散了。许镜生拒绝了下人护送,和谢晏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夜色悄然而至笼罩着整座京城,宫墙在月光柔和的光照下,朱红的颜色显得越发深沉。回去的这条路又长又偏,月亮被云层一挡,地上就暗得看不见前方。
两道影子并排走着,心思却各想各的。
许镜生一心想着接下来的每一步,怎么做才能尽可能除掉黑心雾,而且看样子他们并不是只要神格……或许还要赢得世人信仰。
正专心想着这件事,手腕忽然被人拉住,许镜生对谢晏没有防备,所以被紧紧抱住的时候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对他来说,谢晏身上的温度有点高,特别是在这凄冷的深夜,感官更被无限放大。
许镜生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猜到他又喝醉了,此时离他们住的偏殿还有一段距离,这里正是最黑的一段路。
再加上下午的时候就感觉他有点不对劲,被他的重量压在墙上,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