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妙兴从来不待见言九在外那些朋友,但对他们之间的来往确实也没多说过什么。穷通有定,离合无缘,总归要分开,他不急于一时。
现如今那些人走的走散的散,最近这段时间也就吕家那二少爷来得勤,一坐就是一整天。唐皋有时候看着这大家少爷,不知怎么觉得他总一副防贼的样子。
师妹大眼睛里满是智慧的光芒,唐皋心说难不成谁还能把她偷走吗?
哪儿用的上费那个劲,需要的话他非常乐意把师妹挂小黄车卖了。
他不知道的是,吕慈每次一坐下跟言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师叔呢?
她一般都是直接回一句不在家,还有一次托着脸跟他说师叔现在不喜欢她了,以后都不理她了之类的话。
说这些话时她眉毛眼睛都往下垂,只有睫毛还蜷曲着向上翘起,看着像是刚被教育过小孩,情绪不佳,委屈里又存着点要赌气的意思。
吕慈觉得她看着不太高兴,然而只疑惑了一下他就把这想法给否决了。能摆脱大她十几岁的男人的纠缠无疑是好事,何况,他怎么看她那师叔都不像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吕慈只回以一声冷笑:“难说。”
这人较起真来确实有几分韧劲,她也没多说什么,反正这会儿除了吕慈也没人跟她玩。
凑合玩吧,还能咋的。
她道:“吕二,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挺招人喜欢的吗?”
吕慈果然被梗住了。她脸上漾着笑意,被日光映得鲜明清透,又暖又亮,好像能反射出一束光也落在他身上一样,令人目眩神迷。
他的血本就极容易躁动,此时隐隐约约感到兴奋起来。心跳更是被怂动着漏了一拍,在弄清自己到底该怎么回复、又想要做什么之前,吕慈已向她那边靠近了很多。
伤在四肢,只要注意一点不难在不碰到伤处的情况下制住她。不,稍微让她疼一下反而能更好更快地让她变乖。
至于要她乖下来干什么,吕慈还没想好,唐妙兴也没给他机会慢慢想。手刚抬起来,他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忽然重了几分。唐门是干什么的吕二少爷当然有数,知道他们门人要是愿意,完全有能耐在不被察觉地情况下靠过来。他打从初有炁感那日起就处处压人一头,又被家里人捧上天去,养了一身不服输的气性。越是在杀手堆里,他就越不信这群人真有传的那么神,暗自提着一口气跟人较劲儿,即使此刻有些出神,加重的脚步声落在他耳里也无比明显。
吕慈心头“突”地一跳,像被踩了一脚,下意识收回手靠回椅背上。唐妙兴就在此时出现在二人之间,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后对言九道:“小九,师兄把你要吃的水果都切好了。”
他没看吕慈,却恰好把吕慈的视线遮了个干净,一身黑色,山一样亘在人眼前。
吕慈喘了一息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居然心虚了。至此他烦上加烦,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会怕唐妙兴?
邪火往上窜,他越看唐妙兴越不顺眼,摩拳擦掌地就想跟人动手。
追根溯源,他从第一次见唐妙兴就觉得这人不是好东西——唐门就没个好东西。
“吕二,你再掐我们家猫我就让我师兄揍你了。”
“哈?”
吕慈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果然压着那只小黑猫,把它一身绒毛揉了个乱遭。
……
想起来了,是刚才收手的时候顺手从她身上抓过来的,然后不自觉就揉起来了。
人在尴尬的时候真的会装作很忙。
十宝被他一摸就炸毛了,前脚在他腿上搓了半天也跑不脱,只能小小声咪咪叫。
被师兄妹二人一起盯着,吕慈不为所动,反而更起劲了,他抱起来摸——两只手都摸!
本来没想摸,但现在大爷非摸不可了!
神经。她在心里吐槽。但吕爷毕竟是吕爷,不是能随便乱揍的人。她一边攥着唐妙兴的袖子一边好言相劝:“别怪我没提醒你,轻易别惹黑猫,它们情绪很不稳定——我小时候亲眼看到一只黑猫掏出枪把一只老鼠耳朵都打掉了一个。”
吕慈:?
“而且猫这种动物其实野性未除,一旦咬到你的手尝到血味就会激发野性,变得很危险。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吃了口香蕉就变成猴子爬走了,现在还没找回来,唉。”
吕慈把猫一扔,沉默了会儿道:“唐妙兴,就她这样的治好了也是流口水,劝你省几个钱干点别的吧。”
唐妙兴也劝他:“吕少爷,我们家的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省口气照顾好自己吧。”
唐妙兴其实不是很能应付得来这种一身疯劲儿的人。总得防一手怕他突然咬人,可其实吕慈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疯,何况是他?
咬死谁唐妙兴都不在乎,但他家小九经不起。
在别人面前唐妙兴一般都很克制,不会和她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即使有,也都尽量保持在师兄对师妹的亲近范围之内。但吕慈不一样,唐妙兴只怕他看不出他们之间有问题。
在察觉到冷风时,唐妙兴抬手扶上她肩头,隔着布料细腻的纹理磨蹭了一下,而后向上。温热干燥的手没入发丝之下,手心紧贴着她后颈摩挲。
“会冷吗,小九?要不要师兄抱你去屋里休息?”
姿势、言语,无论用什么,他要将小九明明白白地纳入自己的笼罩范围之内。
但吕慈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她现在腿折着是个瘸子,是个人都得抱一下。尽管吕家算不上什么温暖大家庭,但他想正常师兄妹之间这点关爱之心不会少。
他更多将唐妙兴的话视作逐客令,能让人顺心就不是他了,于是吕慈一手端果盘一手揣猫,跟着进屋里一起坐。
唐妙兴:“……”
该说是有眼色还是没眼色呢……
当夜言九是被人摇醒的,晃动中伤口疼得不算厉害,但着实恼人。她勉强睁开眼瞪了过去,只能看到吕慈乱扎扎的发尖。
“干嘛?”
吕慈问:“你说的那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丰平?”
她反应了一下,回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丰平,他可以是那托、可以是汪汪,但不是猴子。”
吕慈:“哦。”
言九:“……”
空气沉默,她几乎又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回过神,疑惑道:“不是,你怎么进来的?”
黑暗中吕慈半抱着她,没出声。
他压根就不在乎丰平到底有没有变成猴子爬走,只是听了他哥的话后翻来覆去到半夜才憋出这么个借口好跑过来。
这份心思到现在他自己都没理明白,疯狂地想要说什么的冲动在体内爬动,却全变成烦躁。再听到她温吞半哑的嗓音,吕慈更确信只有他一个人不对劲,且不知何时已落到下风去了。
她微微动了下,半睡半醒之间继续随口问道:“你哥终于不要你了?好惨哦……”
她的呼吸仍有些虚弱,时不时扑在他身上。看不清,但吕慈感觉得出她身上有多少地方是裸露在外的。手下的皮肤柔嫩,他加重力道捏一下她就躲一下,条件反射一样,并不是真心回应他。
年少成名,吕慈鲜少感到自厌。然而此时此刻,他为自己莫名的失落而深深厌恶自己。
更讨厌怀里这个,想干脆摔下去不管。
……
最后吕慈还是没忍住又贴近了些,道:“我就要走了。”
“唔……”
对着吕仁脸上温和的笑意,她歪着头看了眼大门外。吕慈待在街上没进来,她很难把这张臭脸和夜里那道阴惨惨的鬼影联系到一起去。
……做梦?
但是他们确实要走了。吕仁跟她讲话时她时不时就瞥一眼靠在门边的吕慈,无论如何,他都没能像他哥一样,直接、得体地向她道别。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言小姐,我们有缘再见。”
“或早、或迟。”
–
端木瑛那边最近没那么忙,黄芳也就多出不少时间往言九这边跑。俩人坐一起也没别的事,不是打牌就搓麻将。
在这件事上她就跟上神了一样灵。
那天言大少爷过来看她,顺便跟端木瑛问问病情。黄芳和风天养也在,四个人坐在病床前,嘴上说着话,手里是闲的,干脆就上桌边搓牌边说。
打了一半,言大少爷的手突然被人死死握住,一回头,只见本来还躺着不能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扒着桌子爬了起来,眼神坚定,对他道:“别打这张,打二万。”
言大少爷:“……”
言九:“哥哥~”
言大少爷放下手里的牌,打了张二万。
人都这样了还爬起来给他看牌,他再死看不上她,也只能惯着了。
唐妙兴倒不是很介意她跟黄芳窝在一处干这个,他在牌道上技艺不精,但被拉去凑数玩纸牌时曾亲眼见到自家小九摸到第二张牌就开了个扇。之后唐妙兴拿着满手的散牌,看她出一斤2,再看黄芳出两斤王炸。
那次之后他就明白为什么小九老是和黄芳坐一起玩了。
但是她这次受伤之后手法明显大受影响,即使黄芳让着她也还是输多胜少。
先是家里的桌子椅子被黄芳搬走,后来干脆把整个院都输给人家了。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买的,唐妙兴自觉没资格干涉。再者,只要小九开心,他也并不在意这些钱财上的事。
这么想着,唐妙兴就也被输出去了。
黄芳觊觎这几个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拍着桌子乐道:“愿赌服输,九,这才是真姐妹儿!”
言九拉着唐妙兴的手安慰道:“师兄,师兄!你听小九说呀!做出这个决定对小九来说也很艰难……”
唐妙兴一向捧着她,这次却直言戳穿了她:“你上次和火德宗那小子也是这样说的。”
“……师兄你还没听完呢,后面不一样,真的!你要相信小九呀~”
她再三跟唐妙兴保证,不出三局一定把他赢回来。然后就又输完了。
黄芳心情大好,捧着脸幻想了一阵,最后坚定本心,道:“想起来了,九,就你上次带的、穿西装那个少爷——弄回去放家里看着就美,我就要他了!”
言九想了想,道:“不行喔。”
“杨少爷不行。”
这话似乎只是她下意识的应答,直到余光瞥见唐妙兴起身的动作她才愣了一下,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唐妙兴当然知道她更喜欢杨烈,待他和杨烈也有不同。可是这样直接的、宣之于口的,还是第一次。
从黄芳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就对她的答案有所预设,可真听到时心口泛起的酸疼还是尖锐得出乎意料。
他还以为早就习惯了。
她转过头朝他望过去,指尖与他的相触。唐妙兴看得出她想要辩解,或许还会再哭两声博取同情,他很吃这一套,舍不得她太可怜。
但他还是缓慢地攥紧手指,错开她的手。
“师兄,小九不是……”
“嗯。我知道。”他说。
静了两秒,唐妙兴转身向门外走去。她压了压眉,对他抛下自己说走就走的行为应激一般生起气来,完全不管自己是如何把他卖给别人的。
黄芳注意到她神态上微妙的变化,本能地上去捂她的嘴。凭经验来说,这种情况下说出口的话往往毫无益处,只会激化矛盾。
这这这——她就是说说而已,真害人家师兄妹吵架就要了命了。
“你走了就不是小九的好师兄了!”
黄芳:“……”
还有得救——
黄芳连忙道:“唐先生,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事稍微坐坐再去也不迟啊。要真是特别急的事,你说一声,我们也不能硬拦着你不是。”
唐妙兴停在门口,片刻,仍旧推门走了出去。
黄芳:“……”
得,完了。
唐妙兴前脚刚走,后脚言九就长叹一声,倒回床上去了。黄芳打量着她的脸色,道:“九,这事儿吧,要我说……”
“唉,行啦,花。”她语气听起来比方才已平静多了,“洗牌吧。”
“就咱们俩了,玩什么?”
“等下就来人了——我师兄不会不管我的。”
过了会儿,唐皋走进来问:“九,你跟妙兴吵架了?”
尽管跟他说话时表情语气和平日里的样子相去不远,但唐皋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