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走向地狱
杜寅糖不曾期待过任斐记得她的生日,当任斐跟她说要出去吃饭时,她单纯觉得只是巧合,但也满足了。为了这种变相的一起过生日,她暗暗开心,积极地做家务,还去物业反映楼道灯坏了,要是任斐晚上过去,就不能再让她摸黑敲门了。
终究是掩耳盗铃了。
终究是徒劳无功。
就知道,她杜寅糖的人生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怎么会亮灯,怎么会一转身就跌进春日。
是一转身就跌进幽暗深谷。
眼前的光景暗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太上头了,抑或是没戴眼镜瞳孔难以聚焦,怎么周围笼上了一层乌云。
她刚一抬头,就清晰地看见三个人影近在咫尺,两个在她身边坐下,一个坐她对面,有一种将她包围了的即视感。
而她后面是沙发背靠。
确定了,她是被包围了。
左手边的银发男把手伸到她的背部,轻而易举就搭上了肩膀,身体跟着音乐摇摆,嘴巴贴到她耳边大声问:“小姐姐,一个人啊?”
他们三个从她进来就开始观察她,只见她一杯一杯地喝闷酒,经常泡在这种地方的人一看就知道,大概率是情场失意了。
等了一晚上也没朋友来,更确定了,这是被伤透了心出来买醉。
于是三人对了一下眼神,瞄准今晚的猎物,捕杀。
杜寅糖不适地将那只肮脏的手推开,舌头被酒精绊了一下,依然凶狠地说:“别碰我。”
被推开的银发男看了另外两人一眼,笑了,更来劲。
右边的卷毛男把手里的另一杯酒放在杜寅糖面前:“小姐姐,请你喝酒啊。”
杜寅糖没看那杯酒,站起来,却摇摇晃晃没站稳,她趔趄地扶住了桌子,卷毛扶住了她。
她又一次厌恶地甩开那双手,对方猝不及防,没想到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力气那么大,喝醉了的女孩子,气性这么大。
对面的纹身男趴在桌上,龇牙咧嘴地笑着仰望杜寅糖,见她满脸涨红,喝了不少,醉得不轻。他朝银发和卷毛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走开,这两人估计是他的马仔,听话地往旁边让道。
纹身男站到杜寅糖旁边,突然就搂住她的腰,吓得她仿佛被电击,瞬间清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洪荒之力,她一把将人狠狠推开,顺手扇了一巴掌,把两个马仔吓得也不轻,愣在当场。
当事人也蒙圈了,捂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同样受惊的杜寅糖,一秒,两秒,三秒,没反应过来。
杜寅糖却反映迅速,拿起包和手机,还撞了一下卷毛,跌撞地往前走了几步。
后面的人反应过来,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腕。
——原来他们伸来的不是猎人的枪,是恶魔的手。
杜寅糖下意识挣脱,可这次无论怎么用力都被对方死死捏住。
无助和无力感在血液中逆行,从脚底爬上了肩头,恐惧会形成一个漩涡,把人吞没。
四周的音响还在动次打次,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和平世界的声响。
而这个世界,童年的某段记忆被召回,时空重叠一般,把她推向冰天雪地。
她住的城市不会下雪,但身体已经冷掉一半,像躺在冰窟里,四面八方的寒冷,冻住了那一个春日。
外婆好像又坐在她面前,慈爱地拉着她的小手,跟她说:“我们糖糖今年就要上小学了,等开学的时候,外婆给你买最漂亮的书包。”
杜寅糖看着外婆甜甜地笑,阳光正好,微风正暖,可下一秒,外婆痛苦的表情就浮现在她眼前,光线变成了昏暗,微风成了风暴,她被外婆的手紧紧拉住,手腕勒出红痕,骨头剧烈地痛,犹如七岁那年。
外婆心脏突发的时候,就是这么抓住她的手,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她,眼里是恐惧,是焦急,是无助,是绝望,也是期待。
她想跑去求助,可是手被外婆紧紧抓住,勒得骨头都痛,她急得哭出来。
后来大人来了,把外婆送去了医院,外婆被抢救过来,可是没多久,还是走了。而她因为惊吓过度,哭了好多天,杜隽没让她去医院,连葬礼也没有让她参加。
那双眼睛,成了她对外婆的最后记忆。
而那些记忆,也渐渐被成长历程中的许多事情覆盖、分解、撕碎,也可能因为当时还太小,时光一被拉长,有些难忘就变得模糊不清,变成过眼烟云。
她没有得到那个书包,她也忘了那个书包。
岁月总是能打碎许多看似密不可分的东西。
如果不是此时的恐惧,相似的痛感,和迷乱的酒精,躁动的鼓点,她都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这段往事了。
可她现在已经长大,经历的苦难助长了她的坚强,她已经不再随随便便地只会哭了。
而是在慌乱中随手拿了别人桌上的酒瓶,往卷毛的头上砸了下去。
为了自保,也为了从那段记忆里抽离。
卷毛的手有了松动,她这才获得逃脱的机会,往前跌撞而去。
激烈的打斗场面引来周围的目光,众人纷纷坐在位置上看好戏。
卷毛脸上流下来一道鲜红的血,他放开杜寅糖,用手摸掉了血,放到自己眼前一看,顿时脸上肉眼可见地蹿上一朵火光,他怒气中烧,随手在别人桌上抡起一个酒瓶,再次追了上去。
杜寅糖倒不是怕挨打,她本来就很烦,见到这几个浑身酒气还面目可憎的男的,更是烦上加烦,一刻都不想多待,不想与其纠缠。
可她没有眼镜,眼前的物像被五彩灯光照出一圈圈光晕,让她没法走太快,还撞上了一个服务生。
所以很快被卷毛追上,身体又一次毫无防备地被禁锢住,这一次是肩膀,这一次的力气更大,令她骨节渐渐爬上了痛感,可她无法再逃脱。
她应激似的回头,迷蒙的瞳孔里装进了卷毛咬牙切齿的表情,他怒得一直往鼻孔喷气,脸就快要贴上自己的眼睛,连被酒气撑大的毛孔都清晰可见。
卷毛往嘴里骂骂咧咧:“臭婊子,敢砸你小爷,活腻了是吧。”
字字喷发着难闻的气味,句句都把素质踩在脚底。
他说着就举起另一只手里的酒瓶,往杜寅糖脑袋上抡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杜寅糖慌乱地脑袋一闪,迅速地举起手臂去抵挡。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惊呼,本来还哄闹拥挤的过道里立刻拓宽了空间,围观者都往旁边撤退,有人从醉梦里被吵醒,眨着眼没反应过来状况,也被朋友拉着逃离了是非之地。
但是大家都没打算离开,只是站在自以为安全的区域内继续吃瓜。
杜寅糖静止了两秒,反应了两秒,却没有感应到手臂的疼痛。正当她疑惑之际,感觉到额头上有一道温热的丝滑的液体,一路向下流淌,她曲起食指,把鼻翼上的擦去,定睛一看,是血?
下一秒陡然一阵冷汗。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哪里都不疼,提到嗓子眼的心刚要放下,就看见有个冰桶重重地砸向地面,里面的冰块抖出来几粒,在地上颠了几下,最后停在卷毛的脚边。
服务生扔掉了冰桶,抬起手臂,鲜血已经在手臂上呈辐射状漫延开。
杜寅糖刚刚本能地蹲下去,服务生躲之不及,被卷毛使尽全力砸下去的酒瓶划伤了手臂。
是误伤。
但显然,卷毛并没半点抱歉,反而指责起服务生:“你走路不长眼啊,没看到这婊子砸我脑门啊,还在流血呢!”
他指着自己的额角,依然发出恶气熏天的言语。
然后他看着服务生身后的杜寅糖,咬着后槽牙,就要伸手去扒拉她。
服务生挡了下来,侧过头,对杜寅糖说:“报警。”
可能因为伤口疼,他的五官扭打到一起。
杜寅糖抖着“哦”了一声,连忙在包里翻手机,找了一会,才发现手机就捏在自己手上,她正准备拨打报警电话,卷毛猛地推了服务生一把,把她撞了一下,号码还是没拨出去。
卷毛认为服务生护着杜寅糖,把怒火烧到了他身上。
而纹身男和银发站在卷毛身后,两人卷着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气势。
纹身男搭着卷毛的肩膀,走上前,揪住服务生的衣领:“干什么?逞英雄啊?”
他挑衅地笑:“她,爆了我兄弟的头,你就一个开酒的,你最好别插手,否则的话,你这工作也别想要了。”
“我也被你们砸伤了......”服务生不服气,现在是法治社会了,还有这么嚣张的几人,无法无天了。
纹身男没等他说完,揪起他的衣领:“就砸你了,你能怎样,你知道我是谁吗?”
服务生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年轻气盛,彻底把他激怒了,他一把拽下纹身男的手,捏着拳头准备还击之时,酒吧负责人及时赶到,制止了他:“我来处理,你先去医院处理伤口。”
手臂上是肉眼可见的玻璃渣子,陷在血肉模糊里。
服务生跟同事离开了现场,负责人转过头对闹事者说:“先生,请你们冷静,你看你把我们员工打伤了......”
卷毛把头怼到负责人跟前:“你看看,到底是谁打伤了谁,我头还流血呢!”
负责人不清楚他来之前,杜寅糖和这群人发生了什么纠纷,但从这三个嚣张又低俗的男的欺负一个女孩的场面来看,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猜想,他再回头看一眼杜寅糖,那一副窘迫慌张的模样,更让他确定了想法。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可以被轻易推断,言简意赅,无非就是“你情我不愿”。
杜寅糖对上负责人的视线,急忙摇头:“我不认识他们,是他们纠缠我,我只是想走。”
“没事的小姐,那我们只好报警处理了。”负责人温和地安抚她。
那三人听到报警,不以为然,发出轻蔑的笑。
甚至纹身男指着卷毛:“来,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卷毛看了看经理,又越过几人,最终将视线落在杜寅糖身上,用了一种一手遮天的语气说:“这家酒吧的老板,是我们龙哥的姑丈,你们尽管报警好了,我是受害者,是她先动的手,看谁吃亏。”
杜寅糖其实也不想报警,或者说她害怕报警,如果事情闹大了,被杜家知道......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酒精经过半个多小时的代谢,和这一场闹剧的冲击,她逐渐清醒,严重了。而且如果在这个酒吧里闹得人尽皆知,那么杜茵言势必也会知道......
为了杜绝事态继续蔓延,她虽然十分委屈,但也只好站出来道歉:“对不起,是我刚才喝多了不小心打伤了你,我愿意赔偿。”
负责人意外地看着杜寅糖,很无奈,这群人认识他的老板,他也不好再出面维护,只能默默祈祷快点息事宁人。
而那三人更是惊讶地面面相觑,他们也知道是自己先挑的头去招惹人家,还言语不敬,甚至动手动脚了。
只是没想到刚刚还不肯屈服的女孩,突然峰回路转般地认错?
这让卷毛来了劲,他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只不过玻璃划破了层外皮,伤势比服务生轻得多。他阴晦的想法从眼角流露出,歪着嘴问:“你拿什么赔我?钱,小爷我不缺,要不,把你自己赔给我?”
“你......”杜寅糖咬着唇,无助,又害怕,怕自己真的抗衡不了这些内心丑陋的男的,也怕在这里僵持越久,就越有可能被杜家知道。
负责人看不下去一个女孩子被这样欺负,在杜寅糖耳边暗声安抚:“算了,他们有来头,得罪了他们,对你没好处。”
卷毛看到负责人在跟杜寅糖说什么,吼了他一句:“你别多管闲事啊!”
还没等负责人开口,一道人影从卷毛后面钻出来,这人气场全开,白色西装外套披在灰色长裙上,站到了两方人中间,眼底压着怒火,声音凌厉地仿佛从天上劈下来:“杜寅糖!你过来!”
控制台那边知道出事了,音量调小了一点,负责人见到这个女人,他的心才缓缓落地,这个是他认识,是他老板之一的太太,于是用对讲机调来了其他区域的保安,又告诉了控制台让音乐继续,不要受影响。
动感的音乐又锣鼓喧天似的震动起来,重重地撞击在耳鼓膜上。
保安把不相干的顾客请回他们各自的卡座上,而僵持的这一角,那三人也被身强力壮的保安“请”到了后台化妆室内。
杜寅糖心如死灰地看着对面这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