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有人唤他。

不得善终。

不得好死。

谢遇良怒极反笑，把这段告诫语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轻则不得善终，重则永堕幽冥。

忙活半天就落了个“轻则不得善终”，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而这场闹剧的主角是他谢遇良。

“阿良？”

谢遇良回神，在沈安靠近之前缠好书简，多看一眼都嫌晦气，他把书简往台上一撂：“宝贝，你和那老头认识？”

“有过几面之缘。”沈安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扔掉的书简，正想过去察看，谢遇良止住他的动作：“走，我们回魔窟。”

沈安被拉走时，疑惑地问：“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

逍遥派藏书阁禁地确实有不可在世间流传的古籍卷轴，但偷学这些禁术不仅要求来人悟性高还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谢遇良只浅浅看了两眼，并未将书简带走。

他不是要学，他看到了什么？

谢遇良拉着沈安，硬是把人带走了。暗自琢磨怎么跟沈安开口，思来想去，他决定按下不表。

那密卷里包罗万象，功法谏言一应俱全，却并未提及修炼者对旁人的影响，便是没有。既然如此沈安自然不会受到反噬影响，换句话说，他也不必担心恶鬼反噬。

轻则不得善终，重则永堕幽冥。

谢遇良将这句话含在嘴里过了两遍，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这么久，竟然被个诅咒唬住了。

两人走到逍遥派外围结界，沈安靠近观察，谢遇良则扭头抱臂看向灵山内。

祝鸢那边形势未知，不过这个女人极其聪明，不会让自个身处险境。谢遇良虽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混进来，但出去必定要通过这层结界。

谢遇良挑眉对沈安点了点头，不用多说半句，彼此便知道对方的盘算——

干脆把结界破了。

沈安抬手催动灵力，蓝白雾气腾起，那结界若隐若现，随着“嘎吱”一声清响，自掌心接触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迅速布满整片半透明体结界！

“砰。”

谢遇良侧立在沈安身旁，拇指压着食指，没用什么劲地打出去。早已破裂不堪的结界瞬间坍塌，强悍灵气轰然散去。

不过沈安还是收着力，坍塌部位仅容五人通行，逍遥派的结界长老不消片刻就能修补复原。

当然，等长老们发觉恐怕是第二天的事情。

两人在临江城稍做停留，说起来，这还是沈安双目复明后他们第一次一同回来。

谢遇良拉着沈安就要去香满楼，被问：“阿良，你带银钱了吗？”

谢遇良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在逍遥派半年早已身无分文。

沈安看他的窘迫样子，一手捧着他的脸：“你去逍遥派那天，是不是一枚铜板都没有拿？”

“……其实拿了。”

“一枚？”沈安笑了笑，看着谢遇良略显削瘦的脸庞，低眼垂眸：“反噬令你无法入眠，我不在的日子，你都瘦了。”

谢遇良握着他的手，乐道：“你后来不是来了嘛。要不是你，我哪能吃上凤长清那个老王八蛋的小灶。”

沈安捏了捏他的脸。

谢遇良知道沈安是心疼他，便恃宠而骄，干脆路也懒得走，让沈安背着他去香满楼品佳肴美馔。

两人吃过饭，就往沈府去。

在逍遥派大闹一顿，临江城是不能待了。先前黑鸦说过，沈小宝和小灰鸦都在沈府。

小灰鸦是妖，且小小年纪便学会化形，是天赋异禀的妖。她只能跟着谢遇良。

而张户潇潇是普通凡人，他们自然不能和谢遇良一同去魔窟。至于沈小宝，虽然谢遇良挺喜欢他，但架不住这小子不喜欢谢遇良，况且这是个凡人小孩。

于是在沈小宝的去留上犯了难，谢遇良搂着沈安的脖子掰手指。怎么办呢，沈安肯定喜欢沈小宝，但是他已经答应自己要回魔窟，总不能改变主意吧！

这样想着，悄悄看了沈安一眼。

谢遇良忽然说：“……你脸过来我亲一下。”

“怎么了？”沈安把脸转过去。

谢遇良立刻吧唧亲了口，然后哈哈大笑：“吃撑了，要来点餐后甜点解解腻！”

沈安无奈地笑了笑。

谢遇良压低声音：“万一沈小宝不想跟我们一起走怎么办啊？”

说完略显紧张地看着沈安，补充道：“他不喜欢我。”

沈安将谢遇良往上托了托，闻言笑道：“你在担心这个？”

谢遇良没接话。

沈安继续道：“他喜欢你，没有人不喜欢你，你是天底下最招人喜欢的阿良……若小宝不愿，便不勉强他，留着临江私塾便是。”

事实上，沈小宝愿意得很。

小灰鸦生得唇红齿白，七八岁模样，银铃似的笑个没完，额头上的灰色羽毛还未化去，看起来难免有些不伦不类。

她一见沈安和谢遇良，便撒欢跑过来搂着沈安的大腿，咯咯笑着，脆生生地仰头喊了句：“爹爹！”

谢遇良哭笑不得，从沈安背上下来，在小灰鸦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老子救的你，你喊谁爹呢。”

小灰鸦捂着脑袋，“他就是爹爹呀，你也是爹爹，我有两个爹爹！”

旁边端得一本正经的男孩显然没有小灰鸦这般活泼。他将要长开了，气质极为突出，活脱脱像个小版的沈安。

此时清嗓开口：“灰鸦妹妹，你尚未掌握凡间的亲属称谓，不要随意喊人。”

那小大人的滑稽模样很是惹谢遇良笑。

男孩朝他努了努嘴，表情有些怪异，憋了会儿才说：“你回来了。”

谢遇良笑得更大声了。

沈小宝气得直跺脚：“我不理你了！”

笑了会儿，谢遇良说：“嗯，我回来了。”

与潇潇和张户寒暄几句，谢遇良便进房间收拾包袱，他们在这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细细想来竟生出几分不舍。

临江城是个好地方，风景优美、依山傍水、气候分明，乃修仙界人人向往的桃花源。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遇到了爱的人。

还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吗？

沈小宝一看大家都在收拾行李，慌得赶紧跑进来拉着谢遇良：“你要去哪？沈哥哥、灰鸦妹妹还有你要去哪？”

谢遇良一听就笑了：“你叫沈安哥哥，叫小灰鸦妹妹，小灰鸦又叫沈安爹爹，你们辈分怎么算的？”

沈小宝揪了揪头发，“我都说了灰鸦妹妹还没学会亲属称谓……你们到底要去哪？”

听完谢遇良的解释，沈小宝震惊地看着他，瞪了会儿眼眶就蓄满泪水，马上张嘴就要“哇”一声哭出来。

谢遇良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恐吓道：“不许哭，不然我就让大灰狼把你吃掉！”

沈小宝的哭声震耳欲聋，他早有见识。

下一秒，沈小宝忽地扑进他的怀里抱得死死的：“——哇！！！我不要你们走！！！！”

谢遇良太阳穴突突直跳，捂着耳朵，苍白道：“别哭了……”

“哇！——呜哇哇！！！”

谢遇良脸都绿了，扯又扯不掉，堵又堵不住，只好说：“我们非走不可，怎么，你要跟着我们吗？”

沈小宝的哭声停了，带着哭腔：“什么？”

谢遇良抬高音量，重复道：“要不要跟着我们？”

沈小宝在谢遇良怀里蹭了蹭，爬起来擦眼泪，弱弱道：“……要……”

谢遇良看着自己被眼泪鼻涕浸湿的衣裳，深深叹气：“去跟你沈哥哥说，他同意才行。”

沈小宝擦着眼泪爬下去：“……嗯……”

于是两人两娃踏上归途。

路上，谢遇良几次回头，沈安知道他牵挂尚在逍遥派的祝鸢等人，便说：“多留几日……”

谢遇良收回视线，凝重道：“此地不宜久留，走罢。”

谁料刚出城，谢遇良便觉察到异样，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低声对沈安说：“有人跟踪。”

沈安蹙眉。

按理来说，若有人跟踪，他未必不会发现，可他确实没有察觉到。

那是属于蛇类动物的敏锐直觉。

“你们走。”谢遇良说。

沈安抓住他的手腕，马车摇晃前行，小灰鸦和沈小宝闻言均是眼睛一亮。被人跟踪对他们来说是很新奇的事情，况且他们都有自保能力，简直陷入跃跃欲试的兴奋里。

谢遇良空着的手在俩小孩头上挨个敲过去，小灰鸦和沈小宝立马抱着脑袋幽怨瞪他。

沈安还没松手，谢遇良就说：“没事，我绕到后面抓他，很安全，放心。”

沈安的心怎么可能放下来，他嘴唇紧绷，却也没办法，马车上还有两个孩子，别说跟踪者的方位，他连那股气息都没感觉到。

于是只好妥协：“一定小心。”

谢遇良一笑：“当然。”

说罢便从马车跳出去，瞬间不见踪影。

沈安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仔细感知。沈小宝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的脸，小灰鸦凑过来小声说：“爹爹在干嘛。”

沈小宝：“睡觉。”

小灰鸦：“……”

小灰鸦：“那你在干嘛？”

沈小宝：“保护爹爹！……睡觉。”

闭着眼睛没闭耳朵的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