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天已经亮了,黎明已经过了,实际上,现在估计快到中午了吧。刚才在甲板上看到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阳光很强,强得刺眼。船只早已出航,离开海岸。
搞不好已经出航两天,甚至三天了。毕竟,在这个黑暗的牢房里,看不到阳光,分不清昼夜,对于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
为什么?
她承诺过,在黎明破晓,船只启航时的。可……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我睁开眼睛,面前就出现一个死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了那个看守,都在怀疑我?为什么那么认真地尸检,那么认真地盘问?为什么要让我实话实说,让我信任她?然后,然后又那样否定我的信任?为什么大费周章,把一切弄得那么复杂?既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再询问我的想法?既然早已做出判决,为什么还要给予希望?
为什么我还活着,还没死?如果从一开始就实践承诺,不就不会发生现在这种事情,不会陷入现在这种处境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我总是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真卑微。
(tgtdzhywsy)
?
从牢房的角落,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令唐青鸾抬起头。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朝声响的来源望去。牢房之中依旧是那盏长明的油灯,昏黄的微弱光芒,始终无法触及那个角落,那里是一片黑暗。刚才,从那一片黑暗中,是不是传来那熟悉又陌生的说话声了?
“说的什么嘛,又是让人听不懂的话。”
青鸾对着那片黑暗的角落喃喃自语,似乎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别总来烦我好吗?”
(很久没来啦)
“明明一直都在哒吧哒吧个不停的,吵得我脑壳都疼。”
(啊啦?那可不是我,我吐槽的时候会自带括号。多半是脑子里自己和自己说话吧,哈哈,和我们越来越像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青鸾望着角落里的黑暗。是因为海浪不断拍打船边,是因为船只摇晃,带动烛光摇曳的缘故吗?她感觉那黑暗不停地变换着形体。扩张,收缩,再扩张……有节奏地,如同某种陌生的,不可辨识轮廓的生物潜伏其中,呼吸着,倾吐黑色的烟雾,让她感觉很不快,心里发毛。总觉得下一秒钟,黑烟之中就会突然亮起一对闪烁寒光的凶眼,那凶猛的黑色生物会扑向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撕咬,吞噬,侵占,将自己吃得一干二净。
(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嘛)
(行了,不凑字数了。我有正经事需要和你讨论,关于剧情走向)
“什么意思?”
(你觉得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事情呢?)
“我还能做什么事情?”
青鸾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黑暗角落,举起双手,两只手腕紧紧绑在一起。她扭动了几下,毫无松动的痕迹,铁笼门锁紧闭,栏杆虽然表面锈迹斑斑,但绝对不至于锈到一摇就断的地步。就算打开笼门,也得行过黑暗的走廊,也得走上甲板,光天化日下躲过一众干活的水手才能跳入大海。并且,就算跳到海里又能怎样,最近的小岛还不知在何处,四周只有敌人的船只,“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除了等死之外还能做什么啊?”
(常规手段当然不行,但是,咱们有非常规手段嘛)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
她说着,扭过头去,不再去看那片黑暗,“我也不想懂。”
(嗯哼哼,你懂的~~~)
“你闭——”
(哈,有人来了,等下再聊)
脑中的噪音戛然而止。对面,门外响起闩动的声音,青鸾抬起头,看见门打开了。
一个水手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个托盘。走到铁笼前,蹲下,通过栏杆空隙,将托盘上的东西递进来。一小碗米饭,在灯光映照下看起来很不新鲜的样子,还有一小壶酒,就这些。
“还有半个时辰,吃完长休饭,喝完永别酒,上路的时候快到了。”
那个水手用带着浓厚方言的汉语对唐青鸾说。语气相当慵懒,拿放酒饭的动作也相当随便,令青鸾感觉没好气的。
他把酒和饭递进去,便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
“嘿,嘿!”
青鸾出声对他喊道,再次举起被绑起来的双手示意,“给我解开绳子啊,不然怎么吃饭?”
“嗤——”
水手回头,对她翻了个白眼,轻蔑地哼了一声,仅此而已。
“解开呀,喂!”
水手不理会她的叫嚷,转身离开,带上房门,闩上。
短暂的打扰之后,现在牢房里又只剩下唐青鸾一个人了。哦,还多了碗饭,多了壶酒,但她手还被绑着呢,怎么拿得起筷子,举得起酒壶?
“*你麻的,什么态度嘛!”
(讲起脏话,唉,为什么多数都是问候别人母亲的?本人做的事情让你不爽了,口吐芬芳那是自然,何必将目标对准妈。啧,实在是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
“*你全家!”
(嗯哼)
低语声再次响起。角落里的黑暗,如同若隐若现的烟雾一般弥漫开来,贴着粗糙的木地板流动,扩散,在铁笼栏杆间穿梭环绕,到青鸾面前。
(吃饭啦,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啦)
青鸾怒骂之后,没有再说话,没有再理会这声音。地板上依旧摆放着的酒饭,尤其是那一小壶酒,被黑雾包围起来,裹挟着,在壶口飘摇。
(不饿?那喝点酒也行呐,聊胜于无嘛。我可还没喝过清酒呢,嗯,还是喜欢喝醇酒,烈烈的暖暖的,比较刺激)
“你闭嘴吧,我不喝酒,也不吃饭。”青鸾终于开口,“还有半个时辰,让我一个人静静。”
(半个时辰,嗯,那可是一个小时,还挺长的呢。嘿,之前写到哪了?)
“……”
青鸾不回答。在她面前的地板上,那白色的陶瓷酒壶之上,簇簇黑烟像火苗般跳动,犹如一盏灯,一支蜡烛,只不过以为燃料的,是壶中的酒,只不过散发的不是光芒,而是黑暗。
她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啊,对了,跑路,咱们该跑路了,哦,那叫战略性转移)
“……”
(你不走?再不走就死翘翘啦,没机会啦)
沉默的唐青鸾,一动不动。
(想什么呢?)
(不要告诉我你还抱着希望呀。对那位……)
“不许说她的名字!”
(好好好,偏执狂。您是还在对那位小姐抱有希望呢?希望这次行刑也延迟?)
(重复的情节再重复一次,这可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觉得为什么不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不觉得烦吗?你不觉得烦,我都觉得烦了,我不觉得烦,读……如果有人在观察你的生活,那个人也觉得烦了。)
“我也烦呀,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吧,呵。”
青鸾说着,笑了一声,“是希望是失望,是死是活,这从来都不由得我。”
(嗯,倒也是。都是那位小姐在主导呢,讨厌。总是在不停地重复相同的套路,对你放上两句狠话,说三天之内杀了你什么的,然后呢等到时间到了,又不知出于什么无聊的缘故放你条生路,但又不肯把话说明白,又说以后哪天再杀之类的拖延时间。就这样不停地拖,拖得人都烦死了。总是这样:预告——谎言——再次预告,反高潮,强行反转情节,真是烂得一塌糊涂的处理手法,真让人……差评必须差评!)
脑海中的声音,讲述着令人费解的语言,说话速度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黑色的火焰随之猛地抖动起来,在酒壶口不停地摇晃,向上方打窜。青鸾感觉一股寒意袭面而来,微微后仰,躲避四溅的黑烟尘埃。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酒精气。
“所以你在唠叨什么呢?”她审视着黑火,语气还是那么冷静,好像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所以才不会受这酒精,这幻想,这黑暗的干扰,“说了半天,重点?”
(重点……让我想想,好像跑题了)
(哦,对,重点就是,你这次会死的。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告诉你,按照正常的逻辑发展规律,你也该去死了。她这次不会再延期的,继续延迟下去,这就烂透了。你别幻想会再有什么情节反转了,你死定了。)
“……”
短暂的沉默。
“……这,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好伐!”
青鸾抽了抽嘴角,几乎无语,干瞪眼望着黑色火苗,“唠叨了半天,说得我都快烦死了,结果就是要告诉我死定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才求求您老人家放我清净一会。你就走开,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度过这段时光好不好啊?”
(什么呀?你的意思是,你想去死?)
“当然啦,我想死,你听到了没?”
吵闹着,对着一团没有生气的黑暗自言自语,青鸾感觉自己都快被逼疯了。事实上,她的确是快被逼疯了。这些天来的这些事情,偏偏遇上的一个人,偏偏被勾起痛苦的回忆。还有一次又一次的爽约,一次又一次的情节反转。她感觉自己就像被绑架在过山车上,心情随着轨道起起伏伏,一会紧张一会松懈,一会希望一会失望。这真让她难受,真让她不快。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遭遇,所有积累起的压力,所有的情绪,一直隐忍不发着的,终于将她推到悬崖边缘。终于在此刻,面对着恼人的黑暗,面对着聒噪的心声,爆发出来了,“滚啦,让我一个人静静。你这样缠着我不放到底是为什么呀?”
一通发泄后。
宁静,片刻的宁静。
“唉,我只是……”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冷静下来,悠悠地说着,“只是绝望了而已。对我自己,对这个世界,对她,王红叶,绝望了而已。她不是,不是唐凤,我也终于明白,我不该去把她想象成唐凤,不该希望她成为唐凤。她只是一个恰好相像的人罢了,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并且,是敌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幻想的。”
“幻想她可以改变,幻想她能够了解我,认识我。幻想她和我,我们能够有一段未来。”她说,苦涩的语气,瘫颓地坐在地上,“一直以来都这样幻想,即便被打了那么多次,即便她告诉我她有喜欢的人,她不喜欢女人。唉,我也一直都没有丢弃那些幻想,毕竟总好过彻底绝望。但是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我不该心存幻想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死算了。我接受现实了。”
(嗯,好吧。所以?)
“所以随便你说什么吧,我是决定要去死了。知道你想让我活下来,也知道你绝对有能力让我活下来,但我不想那样做,我害怕多活一阵子,讨厌的幻想又要来了。”
(好吧,我明白了。只是,想说你也不必那么极端嘛。我说,你可以活着,然后走出这段阴影的嘛。把这段经历抛在脑后,嘿,你活下去,咱们还有未来呢,可以过一个……没有她的未来嘛)
“我不觉得自己还能有什么未来了,没有她的未来。”
(……唉)
(我说,姐妹,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呐?)
“唐青鸾?”
(呃,对,职业呢?)
“……教师。”
唐青鸾说着,勾起回忆,关于过去的回忆,“我在军队里做教练。我……传授武功,我教士兵们刀法。”
(是啦是啦,《阴流之目录》)
“对,《阴流之目录》。猿飞,猿回,山阴……”她喃喃自语,不知何时,早已忘却的事情如今再度想起,“出军之前,我只教到了这里。还有……月影,浮舟,浦波。我本想,等这次打完仗之后,再回去,继续教的。”
(嗯,还有工作要做呢)
“我挺喜欢做教练的,戚将军也很支持我的工作,我的书还在他那里,他经常来找我讨论刀法的事情。他还说过……要写本书,把我的刀法写进去。他想让军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学会这套刀法。”
(嗯哼,真好啊)
“以及,他们也学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