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放到脚边,“下一次,还不知要去何处寻找食物。”
秋茗看着他的举动,不由得感到心情更加沉重。
“走吧,阿提拉。”
“吴队?敲钟了,守菜园的和尚一回来就要打草惊蛇。咱们动手吗?”
“……”
“嗯……你先走,秋茗。”阿提拉站在原地,想了想,左手再次伸入怀中,这次取出的,是那小小的,系挂在胸前的银质信物,“我还需要做告解的祈祷。”
“告解,现在吗?”
“犯了罪是不能不告解的,秋茗。”阿提拉说着,面朝东方,朝那清晨的朝阳望去,兜帽下的脸庞被阴影遮挡,“虽然此处是异教徒的寺庙,供奉的是异教的偶像,虽然此处没有神龛供奉,也没有祭司听取言辞。但这世间的一切均为天主所创,我等凡人所行之事,均落于天主的眼中。方才所犯罪过,怎么能不向天主忏悔?仪式很快结束,你先走吧。”
“不。”
秋茗回答,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朝他走近,“阿提拉,你要是这样说,我也犯了罪,我也该和你一起做告解的。”
“你不是信徒,不需要这样做。”
他双膝跪下,右手也不再握着麻袋。装着菜的麻袋落在他的右脚边,左脚边是包裹起的银子。一边是偷盗的赃物,一边是留下的补偿,“但是若你内疚,也可以在此一起祷告。心怀诚意,你的过错也可以得到赦免的。”
“我愿意。”
“他们搞什么,跪在那还不走?吴队,动手吗?再不动手就真要被他们跑了。”
“……”
钟声停止,诵经声也停止了。
菜园之中的两个黑色身影,其中一个站着,低着头。另一个则跪在地上,并不顾忌泥土肮脏。双手握着信物,低声默念。
“万能天主,耶稣基督,圣灵荣光。前番告解于昨日,然自背井离乡,身处福音未泽之处已二十有一载,故礼数不得周全,祈请宽恕谅解。今日又行犯罪,匍匐投地,明告罪过,一片诚心,不敢丝毫怠慢……”
曲秋茗也在告解。双手合十,不仅向那位陌生的,独一无二的神,也向她熟悉的,这庙宇中供奉的诸多神佛告解。她听说过,这里是文殊菩萨的道场。
她希望菩萨能够原谅他们的偷盗行为,以及偷盗中的不敬。若不能原谅她,至少原谅阿提拉,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的缘故,她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是她的坚持和执着令罪行发生。
请原谅阿提拉。
“吴队,到底怎么办,给句话啊?”
“……”
“……我知晓自己所犯何罪,天主。但我不敢奢求您的赦免,您的宽恕。因我知,凡犯罪者必遭惩罚。我只愿,这惩罚能暂缓迁延。待我功成,待正义得到伸张之后,再受您的裁判。虽行犯罪,但我心中时常怀有忏悔之念,始终信仰您的神威。望主明察,念我此心此情,应允我的请求,将曲秋茗之罪加诸我身。虽地狱炎火之苦,亦不敢推辞告饶……”
曲秋茗想不出更多要对神佛说的话了。于是她便看着阿提拉,像清晨祈祷时那样,左手按心,右手在额头,心口,左右肩膀划出十字,她知道,这意味着阿提拉的告解结束。该走了。
“吴队?”
“吴队长,我看现在形势。她们迟迟不走,似乎另有预谋,似乎他们正等着被发现,被追捕一般。这或许是个陷阱,不如——”
“……不。我想……他们只是在拜佛。嗯,毕竟在寺庙犯罪,不管什么贼人都该会害怕报应。”
“您这样认为?”
“是的。”
“吴队,那我们……动手?”
“……动手吧。”
“……荣耀归于天主,我因冒犯圣威而惭愧,因犯罪作恶而悔恨,因背离天堂,身入地狱而恐惧。尤甚者,因轻慢全知全能至高无上天主之罪孽而惶恐不安。此上,我真诚告解,诚心忏悔,向善而行。阿门。”
“结束了。”
告解完毕,巴托里·阿提拉站起来,拾起沉沉的麻袋,对秋茗说。
“那么,我们走吧。”秋茗回答,转身向围墙走去,“再过一会,就该被发现——”
“铛铛铛铛铛——”
突然而至,持续不断的锣响,打断了她的话。秋茗转身望向那警报的来源,那天空下矗立着的阁楼。原本紧闭着的门户打开,从其中跑出一个兵官模样的人。
她听见那个头领冲她们叫喊,看见从四面八方不知何处涌出的捕快军人。
她听见身后,传来阿提拉的警告,让她快走。然而她的双脚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扛在肩上的麻袋也掉在地上,一颗颗根须裹挟泥土的青菜滚落。
她想到自己刚才的告解,看来神明并不打算轻易饶恕她的罪孽。
阳光之下,曲秋茗身着黑色斗篷,边角被夏日的热风吹起,飘扬着。她的面孔隐藏在黑色兜帽的阴影下,她抬头,望见那阁楼上,在那位叫喊的,似曾相识的兵官背后,出现的一个白色身影。
看来神明确实不打算轻易饶恕她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