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燕飞回,山阴照月影相随,舟浮浦波水。
清晨,京都右京大街。
两个人在路上行走。
“新的一天又开始喽。嗯,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几点呀,天刚蒙蒙亮,太阳都还没出来?鸟都没起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啧啧,路上好安静呀,一个人都没有,不是,除了我们两个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自言自语什么呢?”
走在前面,一直默默无言的泷川俊秀终于回头询问。
“哦,没什么。只是在想,呃……俊秀,我想……”唐青鸾回答,“现在,呃,就去拜访会不会太早了一点?人家或许还没醒呢。”
“早醒了。练武是要早起的,青鸾。我以前在道场学习的时候,现在每个人都已经开始练早课了。”
“哦。”
“你以后也得适应那里的作息规律了。”
“哦。”
“感觉怎样?”
“感觉?嗯……还好,就是头还是有点晕。可能昨天酒喝得有点多了吧,在……那边。”
“的确。”
“我当时怎么回去的呀?”
“坐轿子送回去的。”
“哦,这样,麻烦你们了。”唐青鸾不好意思地回答,“只是,早知道今天就要去道场,开始学习,我昨天也不会去喝酒了……至少不会喝太多。俊秀,怎么今天早上突然通知我呀?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需要准备都准备好了,礼物也早就备好了。”
泷川俊秀一边走,一边抬起手中的包裹扬了扬,“本来也想等再过几天的,等你的身体再康复一些。但是……说到这我得道个歉。昨天回来时你已经睡了,我请医生做了必要的检查,当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也是因为生怕出现什么紧急情况,真是不好意思。”
声调刻板,语气低沉,完全不是道歉该有的样子。
“呃……没关系,谢谢了。”
唐青鸾抿了下嘴唇,当然谁都怪不了,“那医生怎么说?”
“いし。”
“哈哈,很好笑。”
不好笑。
“说你没什么问题,恢复得很快,已经不影响正常运动了。”
“哦,那……就好。”
“也不影响喝酒。”
“……是啊,抱歉,我该……更加注意才是。”
“的确。”
“……”
“所以,就决定今天早上带你去道场,开始学习剑术喽。毕竟你来京都也有三五天了,也不能总是在家待着无所事事,对吧?歇久了,剑术会生疏的。”
“的确。”
她低声回答,又开始自言自语,“的确,我是要多学习的,学新的东西。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在这里开始学习。今天呀,第一课呀……嗯,俊秀?”
“嗯?”
“在……你的那个道场——”
“不是我的,在那里主持的是我的师兄,永见船正先生。”
“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在道场都要学些什么呢?”
“初学者练招式,做型稽古,熟悉之后就是对练。还会有体术、呼吸、坐行姿态这样的相关练习。剑术之外,还有拳脚柔术,枪法,弓箭,暗器等等,不过那是属于进阶的拓展了。最基本的还是剑术。”
“这么多啊,那我是不是过去就可以开始对练了?毕竟招式我都懂嘛,以前学的,猿飞,猿回,山阴那些,还有你之前教我的,狮子奋迅,清眼……我都掌握了。我会直接开始对练部分吧?”
“你觉得呢?”
“……呃,不行?”
“我想应该还是从头学起吧,就像所有学生一样,踏踏实实的从最基本的开始学。你觉得自己对阴流的招式都懂了吗?”
“大概吧。”
“阴流的剑术并非仅有猿飞十一式,外传中段、下段,内传参学、猿飞、天狗……你学过的,我教你的,只是其中一类。并且,猿飞目录是爱洲祖师初创,距今已有近三十年了。三十年,剑术不会一成不变。”
“哦。那么,会有新的东西吗?我……挺喜欢学习新的东西的。会有什么新的东西呢?”
“去了就知道。”
这叫什么回答吗,说了等于没说。唐青鸾在心里腹诽,这人最近说话怎么总这样?
感觉,是冷淡的。
为什么呢?
她揣测,猜想,究竟是哪里不对?
昨天的事?
昨天有什么事?昨天有什么自己不该做的事?
除了……
是吗?
昨天,酒的余味还在口腔中回荡,酒的余威还在脑中回荡。醉后的景象,记忆,确实全然不记得了。唐青鸾在想,在怀疑,昨天自己喝醉了之后,有没有说过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被对方听见?
以前说过的奇奇怪怪的话呢,有没有被听见?心口前还隐隐约约始终未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提醒着,有吗?或许有,还记得吗?或许还记得?所以,知道了吗?或许知道了。
她,和他,以及她之间,那许多微妙的联系,很多是经不起细想推敲的,得过且过地混着才是最好的选择。以后该怎么办?以前的事又该怎么办呢?心中如果没有答案的话,还是不要去多想,顺其自然吧。自然而然的话,最终答案自会出现,或许不是自己喜欢的,但至少算是一种结局。
什么时候结婚啊?
昨天的问题还留在心间。
要问吗?一方说不知情,那么另一方呢?她跟随着前面的背影,心中盘算。问吗?因为好奇,可是好像也不该问吧?这是和自己有关的事?问多了,会不会让人想多?
唐青鸾感到纠结。
“呃,俊秀,昨天……不是,其实有件事我挺想问你的,就是说……”
“嗯?”
“就是,嗯……”
“等会再说吧。我们到了。”
“……到了?”
“到了,嗯,道场。”
“就是那个门口插旗的大房子吗?旗子上写的……上泉阴流寅伏馆右京分社?这是道馆的名字吧,俊秀?”她看着眼前的建筑,询问。
“对。”
“好远哦。”
“你昨天去找人喝酒,我可没听你喊累。”
“呃……”
“总之,以后你每天都要走那么远啦。听见了吗?院子里的声音,早课已经开始了。我说的不错,对吧?他们会起的很早,以后你每天也要起这么早了。”
“……呃。”
“好,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见永见先生,得打个招呼。”
“哦。”
唐青鸾迈步,跟随着前面人的身影,朝着敞开的大门走去,还在小声地自言自语,“这就开始了……第一课。真不知道会学什么新的东西。”
苇间川蝉啼,目见扑翅于瞬息,振羽落水滴。
同样是清晨,京都南郊淀川河畔。
三个人在凉亭下歇息。
“藏人,如你者也身首异处,看来平户的确有高手存在。”
河原冰室坊对着清晨平静的水面,自言自语,“唔,只可惜我当时并未一同留在彼处,未能得见其人。”
“河原大人,您说什么?”
身后的两名肩上扛着长矛的士兵中断闲聊,询问。
“没什么。”
他回答,伸手,“看!”
“什么?大人,河上有什么?”
“看那丛芦苇。你们看到了吗,翠绿色的一点?那是翠鸟。”
“……哦,好像是,看不清楚,苇丛挡住了。”
“当然,就是要挡住的。它就是要选择这一块隐蔽的地方,遮掩自己身形。你们注意,说话小声一点,不要惊到。”
“……”
“戛戛,戛戛——”
“听。”
“啊,我听到了,是翠鸟在叫!”
“对,仔细看。它要开始行动了——动了,飞了。”
“嗬,好快!”
“捕获了。”
“对,大人,的确。它就在水面上那么一点,就抓住了一只小鱼。”
“吉次,你眼力真好,我什么都没看见呀?”
另一名士兵对他的同伴说到。
“喏,就在那边,谷村。我手指的那边,它抓了鱼,又飞回去了。”
“是吗?好像……对,我看见了。”
“像猎人一样,不,它就是一个猎人。”河原冰室坊评价,“迅速,敏捷,果断,精准,一位捕猎的高手。嗯,那位也是如此吧。”
“大人,您说谁?”
“没谁。行了,你们也别总站着,坐下歇会,我们还不知要在这里守到什么时候。”
“小人不敢。”
“有什么关系?对了,你们两位,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谷村六郎。”
“你呢?”
“平吉次。”
“吉次,你姓平,你家祖上是贵人吧?”
“不敢当,小人家里世代都是没姓氏的农民,这苗字是入队的时候胡诌的。”
“那你听过《平家物语》?”
“听说书人唱过。”
“原来如此。唉,谷村,平,你们两位运气不好,这次和我一起摊上了这个苦差喽。”
“可不敢这样说,大人。”
“大人,我们要抓的是个危险人物吗?”谷村六郎询问。
“当然了,你们长官没和你们说吗?”
“我们长官说是个没右手的浪人,还叫我们仔细一点,一切行动要完全听大人吩咐,其他的就没说了。河原大人,这是个什么人物?”
“他的名字叫平冢左马助。”
“平冢……”
“这位虽然残疾,但可是个剑术好手,他精通拔刀之术,可以快速地将刀抽鞘而出进行挥斩,令人难以防备。你们认识泉藏人大人吗?”
“小的见过。”
“他就是被此人杀死的。”
“当真?”
“当然,所以你们如果遇上,要小心。所以,按你们长官的吩咐,这次一定听我的指挥,不能贸然行动。”
“是。既然如此,那么小人们更不敢放松警惕,一定严密监视来往人众。”
“倒也不必,你看从清晨到现在有人来过?现在天气还是这么热,都没什么人出门了。咱们不知要空等到什么时候呢。你们有排交接班吧?下一班人什么时候来?”
“中午。”
“那挺好,你们还能有运气回去休息。我就不行了,得在这看一天。一天又一天,呼,时间全耗在这了。谷村,平,你们当兵的时候,羡慕过那些发号施令的大人物吗?”
“这……”
“做武士也不轻松啊。”河原冰室坊如此感叹。
“大人要是累了,先回营房歇息吧。小人们在这里看着,有事一定及时禀报。”
“你没听我说这人很危险吗?并且这是将军要的人,我可不敢松懈。”
“大人您也不必这么操心。”
谷村六郎说,“早上出发的时候,我可听去东营的弟兄说,他们的那位大人就是这么吩咐的,自己回城里了让他们看着。”
“东边是弹正大人负责的吧?”
“是。”
“你刚才说的话我可没听到啊。回去后也告诉东边的你那几位弟兄,这情况别声张。”
“是,是。”
“我自己去找那海老名讲讲,偷奸耍滑,勘兵卫的命令也敢不当回事。”
冰室坊自言自语起来,“不过他那边朝东,确实不需要太担心。此人从平户来,大概率是坐船,我们这,还有西边更需要注意。”
“是。”
“倒也不必太过注意,还是,咱们先休息,都保存体力,不然人来了都没力气了。”
“是。”
“你们坐,我站一会盯着。”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坐久了也不好,腿软了也同样没力气。”
“……遵命,河原大人。”
“那只翠鸟哪去了?”
他望着河面,芦苇丛,自言自语。
“大人,这个平冢左马助,他是因为……杀害泉大人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