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黄花前,晚风轻拂暗香添,勾人多流连。
杯酒微醺步庭院,朦胧望着小楼檐。
漫兴登楼入阁间,推窗只见月空悬。
点灯幽照净几面,夜中待客正适闲。
独弈手谈聊消遣,触景生情试作骈。
乘醉奋勇舞宝剑,轻狂毕竟少壮年。
轻唱一曲临江仙,信手撩拨三昧弦。
歌罢长叹抒挚念,不意流露心怨诘。
久候客踪仍未显,酒醒又复思红颜。
且凭栏杆望孤月,此时志明难独眠。
许久灯将灭,剪烛重明映窗边,抬手落竹帘。
顾盼君来一相见,莫负此时清秋天。
戌时初刻,京都泷川家的大宅中灯火通明,这一场晚间喜宴,现在依然进行中。晚上来的客人不多,毕竟中午已经欢聚一场,许多寻常客人,诸如男方家官场上的同僚、略有交情的贵人、女方生意中的相识等等,或者因为礼节已尽,或者因为不胜酒力,晚上就没有再出席了,只是让家人送来礼物致意。现在还来的基本都是平日关系很好的平辈朋友同事以及下属。
所以与中午相比,这场晚宴的气氛要轻松一些。大家,相识的或不相识的,坐一起的或分散的,彼此敬酒,谈笑风生,不必拘泥诸多礼数,尊卑身份,只凭心意饮酒作乐,因而快活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两家的父母也没到场,毕竟忙碌了一个白天,操持诸多事务,现在理所当然需要休息。当然也有顾及身为长辈在此,会让年轻人放不开兴致,不能一尽欢愉的考量。现在只有两位新人在此坐镇主持。新娘穿着新换上的另一件暗红礼服,依然端正的坐在主座,目视前方,没有看谁也没有看什么。她维持这样的姿态,只在有人前来敬酒时,才会轻轻点头,抿起嘴唇,饮下手中满满一碟酒致意。一言不发,只当敬酒的是她认识的下属或者船队中的前辈时,才会开口说几句话道谢或者寒暄。面色平静,只是双颊不可避免染上红晕。
至于新郎此时处境。先要说明一下,今天晚上的酒席依然请来了乐师,不过和中午不一样,晚上这些年轻客人可不再满足于只是坐在位上倾听。待到那几位歌人唱罢,便借着酒劲自告奋勇走上厅堂中央献曲一首。除了自己唱之外,当然还要撺掇别人去唱,当然更要撺掇新郎去唱。而对这样的拱火,唐青鸾现在身处的道场同辈那一桌自然热烈加油,叫得比将军府的那群近侍同僚还要响。后者可能因为勘兵卫这位不苟言笑的队长在场无法发挥实力。
于是泷川俊秀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起身慢慢地走下座位,微笑着,一手捧着酒碟,一手摇一摇,和乐师说了伴曲,然后唱了这一首歌。一首不是很能登大雅之堂但挺适合现在这欢乐场面的情歌,唱得情意绵绵,柔柔靡靡。配合婉转的音乐,他泛红带笑的面庞,摇晃的脚步,手中的酒和随旋律打节拍的手势,听得在场众人也沉醉其中。一曲之后饮尽手中一碟酒,换来两边一片叫好和同样举起的酒碟。
这是一首情歌。
唐青鸾默默地啜饮自己碟中的酒,看他不回去,端着酒碟还在打一轮。心想一首情歌,但他在唱的时候偏偏就没对向那个应该对向的人。而坐在主座上的王红叶也并未在唱完后举酒或者微笑或者什么的,只是干干地拍了两下掌。好像一切与其无关。
反正不管怎样是与她无关。所以她将酒喝完,然后放下酒碟,心想接下来他们会不会起哄让另一位也唱一首。结果没人提,不知是不是都被王红叶那张冷脸堵住了话,还是觉得即便是现场这种气氛对新娘起哄也有些不合礼数?总之,下一个上去唱歌的是位大姐,唱的是一首出海的水手调子,看来是王红叶船队里的人。
“唐君,你也去唱两下嘛。”坐边上的米户胳膊肘捣她两下,看起来也是喝的七八分醉了,这一桌全是中午就来的人,现在全都喝成这样。
“我就不唱了,我嗓子不行。”
唐青鸾点了点脖子上的围巾,开玩笑呢就算嗓子好她也不会去唱的。
“哦哦哦。”
米户点点头,没继续鼓动,反而扯起另一个话题,“哎你晚上怎么就和我们坐一块来了?”
“不是你下午问我能不能来你们这桌的吗?”
“啊?哦,对。”他端起酒碟朝唐青鸾举了一下,然后喝了半碟。唐青鸾也喝了半碟,“那你怎么现在能来了?”
“晚上叔叔阿姨都不在,小枝夫人也不在,我就没必要继续坐主位那边啦。”唐青鸾朝厅堂前指去,现在新郎还在四处敬酒,主位上只有新娘坐在原位,“并且就他们俩坐在那,我坐在边上不是很奇怪吗?”
“那倒也是,总得避嫌嘛。”
“啊?”
“避免喧宾夺主的嫌疑,你觉得我是指什么?”
“我觉得你们总开这种玩笑挺无聊的。”唐青鸾略带心虚地翻个白眼。
“那你觉着参加这个婚礼对你来说无不无聊?”
米户胳膊撑着桌子,手背叠起撑着脸颊看着她,脸上自然是玩味又欠揍的笑容,“唐君,我是理解你的。我很明白你来这里的原因。”
“什么呀你把话说清楚。”
她翻白眼。你明白个鬼,姐来这有正经事要办,虽说眼看还是一无所获晚上还是没见到那个伊东家老。酉时报平安的时候和曲秋茗说起下午那女的,那女的说晚上会有很好玩的事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指情报方面能有所收获但还是决定继续探查。
同时曲秋茗也说今晚在难波准备行动,所以晚上如果没有特别紧急或者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不要轻易联系,总之还是自己看着办。
除此之外来这还有什么原因?还有什么无聊的原因?
“你看嗯……对于感情这件事,我也有所了解。”
米户换了个姿势,伸一只手按在心口,看着她,点点头,“在经历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之后,得到又失去了之后。去选择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见证曾经或许现今依旧心爱之人的最后归宿,去见证其与另一人携手迈步走向幸福未来,为何如此呢?或许,当然了,是为了说服自己已经放下这本就不可再延续的情感,为了见证自己迈步走向自己的未来。将最后的一点爱,化作无声的目光注视中给予对方的那一份祝福。也将最后的一点悲伤,消散在酒中。相信明天又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对彼此来说都是如此。”
“……”
“这是很浪漫的想法,当然了,但是,何必如此呢?你也不必故作坚强,也不必全然否定。”他继续说,看着唐青鸾,随着话语,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仿佛并未饮醉,仿佛先前的玩味从不存在,话语也同样很认真,很真切,“如果心中真的还难以消解爱与痛,你无需将其伪装,无需去迎合妥协。因为过去的感情并不因现在化作乌有而变得一文不值。我想说的是,你完全有理由表明自己的态度。完全可以将一切压抑宣泄出来。你也无需为任何事情自责。若不想舍弃爱,那么将其珍藏或许才是更好地选择。你觉得呢,唐君?”
“……我觉得你脑子有病。”
她愣了一会,嘴角抽了两下,“你这些话都从哪学来的啊?”
“哦我最近在读《江户恋物语》,一本很不错的插图书。我很喜欢优秀的我哉梨花。”米户的目光别转,好像思绪又飘了,“我还没读完。梨花现在和长尾勘次在一起,但勘次同时也对他的旧时相识,佐藤美有感情。他和梨花之间似乎也并非真正的爱。我很好奇他们会不会走到最后?”
“……”
唐青鸾无语,只能抬起半碟酒,“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了,咱们还是喝酒吧。”
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所谓很好玩的事情。
依然,和早晨以及中午一样,饮酒与闲聊。
来的客人不多,比中午少,有一些没见过的新面孔,多数是女方那边。那边现在乱哄哄的,本来大多都是船队里的水手所以喝起酒来无拘无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这?
唐青鸾手举着酒碟,但并未继续喝酒,而是任嘴唇浸在酒中。离着厅堂中攒动的宾客,离着中间那不知道又是那一位在唱歌的人,她望着高高坐在主座上,身着暗红色宽袖礼服,头发挽成髻的人。那个人,依然独自坐着。俊秀在厅堂中和一座看来相识的客人互相问候敬酒。
如果自己不是坐在这里,是不是就是坐在那里了?主座上,边上。只有她们两人?
呃啊啊想什么啊!
唐青鸾微抬手掌,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打断自己的想法。她现在明白自己是喝醉了,中午的余酒还未散尽,晚上的又再添来。她已经感觉脸颊发热,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再继续喝下去,便意识不到胡思乱想。
便有可能,做出平时知晓不应当做出的举动。这是很危险的。
自己不该来到这里。
她现在明白了。
看着,那独坐的人,王红叶。
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言论。
是否真的,即便自我认定,即便清晰认知,此刻,现在,才明白依然不能免俗?依然,从最初主动去答应赴约开始,就真的是为了那最最俗套无聊的理由?
为了说服?
为了……见证?
或者,为了……
她现在,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啜饮,看着眼前暗红色的人影渐渐模糊,开始明白,来到这里的,自己真正的目的。
那就是,为了……
“哟,出云!”
身边传来一声呼喊,吸引唐青鸾的注意,及时让她回过神来。再看眼前,已是渐渐靠近的黑色人影。俊秀手中端着一碟酒,面带微笑,朝向她所在的这一桌,隔间中的这一桌走来。
出声打招呼的是永见船正掌门。
“船正。”
泷川俊秀伸手,朝围绕着餐桌的道场众人问候一声,“各位,还有,青鸾。承蒙光顾了。”
他举起酒碟,唐青鸾也跟着别人一起举酒。泷川俊秀将碟中的酒饮尽。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通红,喝了多少呢?
“坐这歇会啊,你今天喝了多少?”永见船正问。
“哪里记得住呢?”
俊秀坐下来,坐在唐青鸾边上,叹了口气,对她笑了笑,手扶着额头,“你们也是中午晚上都在喝,是不是?”
“可不。”船正笑了笑,说话有些顿顿的,看起来也是醉了,现在大家都是醉了,“但今天……你是新郎啊,谁能比你累呢?”
“是这样吧。”
泷川俊秀又叹了口气,看看众人,然后看向身边的她,“抱歉啊,一直忙到现在,没机会招呼大家。”
“哪里的话。”
“你也在这呢,青鸾。我想你也会在这。”他看着她,对她说到,“你怎样呢?早上也陪我们一直到现在?”
“还好吧。”
她随口回答。
“出云介前辈,唐君可没喝多呢。她很能喝的。”
米户在她另一边接话。唐青鸾觉得这人是还有半句话故意没说,所以即便没说她也暗地里狠掐了对方一下。
“哪里的话?”她狠狠地瞪上一眼。
“青鸾,这些天怎样?”
俊秀在一旁问起,对她微笑,不过目光却并不直视她,如醉酒一般飘虚,刻意躲避,“也是一直忙着婚礼的事情,没机会多找你。你在道场还好吗?”
“挺好的。”
唐青鸾说。
“唐君在道场很好啊。她呀,她的剑术更加出色了,一天比一天精湛,上泉老师的那些新招,她现在完全掌握了。”永见船正在对面接话,坐在地上,看向唐青鸾又看向俊秀,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前……前天我和她试合,我呀,我被打中三次呢。”
“是吗?”
俊秀看了她一眼,轻轻笑着,回到,“那也多靠你指点啊。”
“她很好,本来就很好,我嘛……”
永见船正举起酒碟,笑着回应唐青鸾的敬酒,饮下,话没说完又转了话题,“……哎,我说啊,我和大家说啊。自从唐君来了之后,我呢,我一直就开始在想……嗯……”
永见掌门是真喝醉了。
唐青鸾喝完一碟酒,心想,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想啊……我想,我们道场是不是也可以招收女徒呢……当然可以了,这不是很好的嘛,像唐君这样资质出色却无缘学剑的女子……我想……这事不是没有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