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作为山地兵,和敌人在山间进行游击交战用的。”他指向第四件,这件衣服和之前的比起来有所不同,是一件铠甲,两肩、小臂、胸腹、小腿上绑缚了藤甲片,头饰也是铁片打造的护面,“因为是在两军交战时使用,故而不要求隐蔽,而是注重防御。甲片选用重量较轻的藤甲,以确保山地作战便于行动的要求。”
郑坤一边在帮身边人翻译的同事,一边注意到这群同行的游客中,那个年轻书生正手握纸笔绘画,将服部半藏刚才介绍的那些服饰大概形状画了下来,听得很用心。
“这件就是标准的兵卒护甲。因为我们虽然是惯于山间作战、隐秘行动的兵种,但有时应雇主要求,也会参与正规战场的战斗。”男人说着,又指向另一旁单独放置的一具武士全铠,“同样的,我们伊贺族人中也不乏出任武士之人。因而也有属于我们自己的甲胄。这一具便是我服部家祖传至今的盔甲。”
盔甲摆放在台架上,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坐的全副武装的武人。郑坤看着头盔下的铁面具,面具铸成人脸,狰狞地张开嘴,双眼黑洞深邃。让他感觉有些恐惧。
“那么,防具主要是这些,接下来,各位应当更感兴趣的,我们忍者的武器。”服部半藏带着他们继续绕着屋子走,停到一堵挂满了各样兵器的墙壁前面,伸手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柄刀,“这是我们忍者专用的刀具。各位看到,它和打刀不同,是直刃的。忍者用刀多是挂在背后,像这样固定住,以防行走时刀具触碰发出声响。”
半藏说着,给他们示范,将那柄直刃的刀背到背后,将扎带系好。
“并且刀也更短一些,因为忍者通常进行的是近身接触的突袭。较短的笔直刀刃,更便于快速从背后抽出,如此这般。”
郑坤看着男人演示,伸手过肩,将刀抽出。
无声无息。
“看,很轻松,是不是?如果刀太弯或者太长就不方便了。而对于需要随机应变迅速行动的忍者来说,一时的阻滞可能是致命的。”
郑坤望着身边眼神放空的人,依旧喃喃翻译。
“然后,这便是手里剑和苦无了。手里剑是我们的飞镖,苦无则可作为匕首使用也可投掷。”服部半藏将刀解下放回,又拿起墙上一个十字形的四角镖和一柄四棱匕,“对经常执行刺杀任务的忍者来说,很多时候我们使用的是投掷的远程武器。故而飞镖是必不可少的。有时我们还会在飞镖上抹毒,提升刺杀成功的可能性。”
他继续翻译。
“这是手里剑专用的绑带,一名忍者可以携带数十枚。我们通常将手里剑与苦无装在腰间,不过触手可及的部位都可以装备。比如腿部、肩膀、身前背后,随时取用,令人防不胜防。”
“这是镰刀,各位都知道,是用于割草的农具。当忍者伪装成田间劳作的农民时便会使用,当然也有将其作为专属短兵的。”
郑坤看着镰刀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一边翻译一边思考。
“拿农具当武器啊?”
身后人听到他的翻译,回话到。
“对啊,怎么了,我们那也是这样,我们也用镰刀。”他顺口接到,“因为我们的朝廷以前,大概十几年前吧,开始施行禁武令,民间不许藏武,民间的武者就转而开始研习将农具用于战斗的技术。”
“那日本这儿也有禁武令?”
“我哪知道?”
“应该没有吧。”
“有没有都不关——”
“——亲云上先生!”
郑坤突然听到呼喊,回过神来,看向服部半藏。
半藏依然微笑着,站在满是武器的墙壁前。指着墙上挂着的两柄镰刀,其中一柄就是普通样式,他所指的另一柄则有所不同,柄端拴着铁链,铁链末端连接圆柱形的铜坠。
“来自琉球的亲云上先生,恰好今天您在这里,您应当认出了这件兵器。”
男人对他说,引得其他人看向他。
“呃……是的,服部大人。”
郑坤回答,“这是我国的武器锁镰。用铁链将镰刀和铜坠相连。铜块可用于远程击打敌人或者缠绕兵器,镰刀则用于近战。常用的战术是锁链缠住敌人后拉近用镰刀劈砍。”
“不错,亲云上先生,这正是源自贵国的兵器,用法和您说的也一样。”服部半藏又指了指墙壁上其他几件武器,“而这一些,想来也能有幸劳您代我介绍。”
“对……这些也都是我国的武器……以及从明国流传到我国的。铁尺、连枷、短拐……这些都是我琉球武术的兵器。”郑坤看着墙上,半藏指点的那几件熟悉的物品,“日本的忍者也会使用它们吗?”
“我们的确会用。”
服部半藏微笑着说,“虽然伊贺众常居深山,但我们出门在外时,也会学习国内外的武术,见识不同的技艺。无论何种武术流派都不能是墨守成规的,对不对?”
改变。郑坤又想到了这个词。
“——有从明国学到点什么没有啊?”
正想着,身后传来不合时宜的汉语问话,“坤,他刚才是不是说这些东西是从你那学来的?问问他有没有从明国学到什么?”
他当然不想问。
“庄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还请您代为翻译一下。”
但是服部半藏注意到了,很难不注意。
“……”
郑坤略略朝后面瞪了一下,用更礼貌得体的词句翻译。
“哦,明国吗?古朝上国,那学到的可是数不胜数。”年轻的男人微笑,“不只是我这一隅之地的伊贺,微不足道的忍者武术。我们这整个国家民族,从古至今,从文字饮食到艺术政史,哪一点不是一直都在学习贵国呢?”
郑坤听到其他游客的轻笑声,叹了口气,翻译给身后人听。
“……挺会阴阳怪气的。”
你自找没趣。
“只是开个玩笑,庄先生,希望您别介意。认真地说吧,伊贺的忍术,的确有许多从贵国学来的东西。譬如这里陈设的武器,短棍、勾爪、长鞭、铁枪之类的,相信多数您都能认出来,我也不详细介绍了。除此之外,其他方面亦有受教之处。您且随我一起继续,我会为您呈现的。”
郑坤翻译完,朝身后望去,看到庄无生低垂着眼睛,在后面慢慢踱步。郑坤依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其实也知道,也明白。关于昨夜的谈话,现在这一场旅行,未来的去向……
“现在各位看到的是忍者使用的弹丸,弹丸是用陶土烧制成的,内里依不同用途填装不同药粉。使用的时候投掷出去,外壳破裂,内里药粉便可发散。这一种是烟雾弹,用于隐蔽对方视线。这一种是火弹,其中填燃药,装有引信,掷出后引爆。还有一种是毒弹,其填充物有毒,能形成毒烟。在这里的只是样品,不过我们去训练馆的时候,会为各位展示其效果。还请拭目以待。”
“这一件是弓弩。忍者所用的弓弩相较一般也更加小巧,便于随身携带取用,虽然射程和威力较弱,但用于潜行刺杀已经足够。这一柄弩机可以绑在手腕上发射箭矢,扳机在上方,可以凭单手完成装箭和射击的步骤。”
“各位应当还注意到了这一柄武器,在座或许有认识的,这是传自南蛮的火铳,能依靠装填引药,凭爆炸的威力推动铁丸发射,射程远,威力大。不过目前这种武器在忍者中还未流传通行开来,因为点火的声音巨大会暴露行踪,不适合隐秘潜行。但是这在两军交锋时却很实用。所以我们现在也有使用此物的训练。如在下方才所说,忍术技艺也是与时俱进的,我想未来,火铳这种武器会在战场上发挥巨大作用。”
“接下来,请各位随我前往下一间展厅……”
下一间厅室展示的是伊贺流忍者武术、心法和战术要略,满满一间屋子里摆放的是各种书籍卷轴。服部半藏在此特别提了其中的一些来自明国的典籍,比如《孙子兵法》《抱朴子》《法华经》等等。但郑坤发觉庄无生对此依然不感兴趣。他们在这间展厅也未多做停留,因为很多卷宗不对外公开,公开的那些光看文字也没什么意思。
庄无生说那些合起来的里面其实都是白纸做做样子。郑坤可不会翻译这句,就当没听到。
再下一间布置成居室的模样,展示的是忍者执行潜藏任务的场景,服部半藏向他们演示了屋中的一些机关密道,比如可以掀开的地板,暗中藏人的密室,墙后可发射弩箭的机关之类。室内比较特别的是有几尊真人大小的木偶,穿着他们之前见到的青黑色夜行衣,蒙面,手执兵器,布置在横梁上,家具后,地板下,门扉旁等处,模拟成潜伏的忍者,看起来很逼真。不过郑坤上手碰了碰,发觉还真是木偶而不是假装木偶的真人,因此略有些失望。
庄无生又说谁会把自己家里装修成这样方便刺客来要命?这个问题郑坤自己都能想到答案,事先布置好再把目标引过去呗,就像我们现在——
再下一间介绍的是忍者的日常生活和行动细节,包括训练、饮食、起居等等。也是只有一些图画和文字说明。服部半藏在这里对他们重复了一遍之前讲过的话:下午到训练道场会为他们呈现实际的操演展示,请拭目以待。
庄无生什么都没说。
再下一间是忍者之间的领导等级和职能划分。依据领导等级,忍者分为上中下忍三层,个体通过参与任务和做出贡献可以得到晋升。而在一个忍者小队中,依据不同的职能也有不同划分,包括领导、策划、情报探听、战斗、饮食后勤、医疗、土木建设等等。就像专业的军队一样。
庄无生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是,又经过了几间不同主题的展览。
那个年轻书生游客依然时不时地在动笔画画记录。
最后,他们来到一间厅室中。这里没有许多展品,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面墙壁上挂满了数张画卷。每张画卷上绘了一个独特的图案,书写一些文字。郑坤细细看去,发现原来那些文字是人名,图案是家徽,这些画卷是家谱。
在墙壁中央位置有三张画卷,比其他的要大一些,书写的姓名也比其他的要多一些。
这三张画卷上各自书写的族姓分别为:
藤林氏。
千贺地氏。
百地氏。
“各位,现在你们看到的,便是伊贺之里众多家族的系谱。”
服部半藏面对墙上的画卷,开口介绍,他现在的语气较起先前要认真几分,“伊贺之里的人们,世代在山间生活,在林中磨练武艺,因血统划分成不同部族,彼此之间时有合作,也同样时有争斗。但是即便来自不同家族,我们也始终都同为生于斯长于斯的伊贺众。作为伊贺的志能备,我们始终还是密不可分,休戚相关。在这众多部族之中,有三个家族人丁兴旺,为其中大族。分别就是居于伊贺北方的藤林一族,南方的百地一族,和中间的千贺地族。”
“已经和各位见过,我们勤劳能干,温柔体贴的阿佳姑娘,便是藤林氏的一员。她从北伊贺来到这里经营城中客栈,帮了我很大的忙。”
男人微笑着,朝向人群外侧,站在郑坤和庄无生背后,一直跟随他们的客栈老板伸手。女子迎向众人的目光和致意,不好意思地抬起手,轻轻笑着示意。
“而在下所属的则是千贺地氏。”服部半藏又开始再次介绍自己,“千贺地为我族本姓。改姓服部,是从家父开始的事情。家父千贺地半藏是一名伊贺忍者,同时也是一名武士。他曾经上洛侍奉过第十二代将军义晴,那时为方便在外走动,便用母姓,自称服部半藏。服部一姓便延续至在下。”
郑坤一边听,一边代为翻译。
“……姓氏都能改来改去的哦。”他听到背后又传来汉语的低声嘀咕,他不理会。
“家父在义晴将军手下多年,还乡之后便在此地建起千贺地城,以本姓命名。”服部半藏也似乎没听见这句嘀咕,继续说着,望着墙上的族谱,望着四面墙壁,依然微笑,“在下便是于这城中出生的,在这里成长,在伊贺的山中受训修行。也曾经外出闯荡过几次,磨练过几次,见识过外面世界的日新月异,见识过改变和革新。”
“这些经历,在这里的和不在这里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引起了我的思索,关于我们伊贺之里和伊贺流忍术。”他在挂满家谱的墙前来回踱步,“曾经的伊贺之里,也许在场各位有的知道,是一个不为外界所知的场所,封闭的场所。当地民众对我们所知少之甚少,连农民都避讳我们的农民,因为他们知道在伊贺之里草木皆兵。我们只在执行任务时下山,也只允许相识的外界主顾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