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件事怎么办,一直干等着吗?”图斯亓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刚半抿一口,就被腻得发慌,连忙将杯子拿开。像是喝到了什么毒药似的。
他最近被领队经常拎着单独复盘,比起之前意气风发的憨厚神态,如今到是憔悴了许多。
一看就是没少被骂。
以至于哪怕此时是同赵哇一出来探店,图斯亓也没往常那般亢奋。
这是家以田园清新为装饰风格的咖啡店,窗外的藤蔓顺着欧式白栏杆缠绕而上,娇嫩鲜艳的花骨朵如明星散落夜空那般,精致又巧妙地点缀在枝叶之间。
布艺编织的花篮里似乎承载着孩子们睡梦中的幻想,而这些美梦又通过更加具象化的装饰物表现出来,比如扭曲的时钟、绿色的玫瑰、奇怪的水果还有沉船里的皓月。
咖啡厅的灯,是缠绕着姜饼小人的水晶球,它仅凭一根麻绳支撑,在空中摇摇欲坠。
环境着实是优美,但赵哇一和图斯亓两个大男人挤在这用洋娃娃堆积而成的懒人沙发里,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水晶球内置的光源,被玻璃框架锁住的金色闪片遮挡住了大半,以至于穿过那些缝隙倾泻至他们周身的,只剩下微弱得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柔光。
有些许闪片透过光源反射到赵哇一的眼皮上,顺着他垂下的细长睫毛,吻进了他的眸子里。好似这小小的一方,裹挟进了一整片无人问津的银河,可任凭这些光芒如何闪耀,似乎都压抑不住他眼底的惆怅。
“只能干等,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赵哇一看着对方挪至他跟前的焦糖玛奇朵,将杯壁顺时针转了九十度,在图斯亓没碰着的地方也抿了一口,“反正老板说,报警了等警方调查之后的消息,其他时间就正常上班就好。”
“这都快半个月了,你直播间一直是那个样子,一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在那瞎逼逼,这不烦吗?”图斯亓看着对方也被这焦糖玛奇朵糊了一嘴甜腻,有些憋不住想笑,“别喝了这也太齁了,那群人现在怎么说,已经开始来其他主播的直播间撒野了,我直播间现在骂你的,跟风的,也不少,我讲两句还要反被怼。”
“他们还有跟着来骂我的呢,估计团里面所有人都被问候了一遍,他们也是闲的。”
“我靠我要是有闲心干那事儿,陈队不得把我杀了,真的是。”
图斯亓一边嘀咕着,一边将魔爪转向了搁置在一旁的提拉米苏,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越说越生气,“他妈的,我帮你说两句话他们说什么我收了你的钱。”
“还说什么我的长相看起来就是好色之徒,这种活动我肯定参加,我草?”
赵哇一被图斯亓这一声逗笑了,捧腹往后仰去,只是这千疮百孔的皮囊似乎早已留不住身体里的气,他只是堪堪发笑,却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拿不出来。
“真服了。”
浑身的虚无仿若处于深海里一艘破烂的船,连天数日的苦楚逼得他节节败退,如今这般麻木无力,大抵是已经坠亡于海底,被那些砂石海草缠绕窒息,便再也没有下坠的失重感了。
“你真不担心假不担心,你现在蔫了吧唧的,也就直播的时候你还能装装样子。”提拉米苏似乎也不合图斯亓的胃口,于是他索性把玩起了手机。
如果不是新店开业有优惠,图斯亓觉得自己死都不会再来第二次。
感觉这家店的白砂糖是成吨批发的,水和糖的比例应该是一比一千。
“直播毕竟是工作,老板可是要监工的,”赵哇一开玩笑的调侃了句,想起柏闻晔最后那通安慰他的电话,心里还是没由来的一阵发酸,“以前打ksl的时候又不是没吃过亏,无所谓的其实,只要还能直播就还有饭碗在,无所谓。”
“呵,我不信你之前被迫退役是无所谓,明明是在巅峰的时候。”
倘若别人和他说这些话他也就信了,他可是待在赵哇一身边整整快二十年的人,眼前这人心里想什么他估摸着都能猜个大半。
“不过说真的,你那件事情有没有什么头绪,不应该啊,你在游戏里犯贱惹到谁了,怎么这么想置你于死地啊。”图斯亓苦思冥想也寻不着个大概,他和赵哇一还一起在战队里的时候,他俩配合打出的恶心操作比现在直播里的犯贱行为恶心一万倍。
当年受过他们折磨的人,破防大骂都是成堆成堆地抓,但也没见谁记恨到这种程度,不仅是大规模泼脏水,还要布下一个惊天的局面,来制造舆论噱头。
“不知道,如果打游戏能惹到人的话,那我惹到的人多了去了。”
赵哇一没什么表情地盯着窗台,实在是受不了这些腻得发苦的甜点,干脆喝起了免费的柠檬水。
这件事情来得太过离奇,对于这种恨,赵哇一下意识想到的,其实是徐沁沁。
但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他自己否决掉了,因为徐沁沁还不至于这么聪明,倘若对方真的有这种手段,那他早都死了一万遍了。
赵哇一苦笑了一声。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有点蹊跷。”
“这件事情哪里不蹊跷。”赵哇一看着图斯亓一脸故弄玄虚的样子,没好气地嘲讽了回去。
旋即就看到图斯亓举起食指在他面前摆了摆,一副你不懂的神情。
“不不不,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特地针对你,他可能是针对我们所有人,游戏团里面的大家。”
听到这话,赵哇一不禁眯了眯眼睛。
“原视频还没有拿出来澄清之前,其实就有好一部分人带节奏说这事儿跟团体脱不了干系,镜头的背后可能还是我、老张、庄睦他们,只不过没出镜,而且我们确实经常一起玩,一起聚会也是正常的。”
“后来原视频爆出来,你不是有一段时间重新翻身了吗,当时舆论其实很多都是在帮你说话的,说你是被污蔑的什么的,毕竟证据都摆在面前了,你是被造谣的。”
“嗯,但是舆论很快又反转了。”赵哇一不再是之前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此刻尤其专注地听着。
因为这也是他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
“是的,当时又出现了一堆营销号下场带节奏,让公众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这个视频的场景上,同时还要给我们的行业扣帽子,一口咬定这些只是未被曝光的冰山一角,说什么之所以换脸成你其实是有指向性的,就是在曝光我们这个行业的乱象。”图斯亓振振有词,他的话确实有所道理。毕竟比起赵哇一这个个人作为引导的因素,明显直播、网红这种词条才更能引起公众的联想与思维的发散。
赵哇一不过是首当其冲罢了,其实游戏团里的人因为这件事情也没少遭遇到网络暴力。
可思来想去最终也还是在原地兜圈子,图斯亓叹了口气,不打算继续深思下去了。
“哎呀不管了,不管他有意无意,他的目的肯定都是达到了的,现在怎么平息舆论才是重点。”
“话说庄睦让我们来的这什么地方,我俩看着就这么少女心吗?”
赵哇一瘪着嘴,拿着勺子翻了翻眼前的草莓舒芙蕾,语气也有些无奈:“我说他为什么突然说有高额优惠券让我俩自己来吃甜品,合计着是自己又想占便宜自己又不想来。”
“真狗真狗,要是东西好吃就算了,他妈的,这也太,”图斯亓想到那杯焦糖玛奇朵糊了自己一嘴的口感,从舌尖往喉咙蔓延开腻得发苦的滋味,竟不由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想要破口大骂。
“我觉得这玩意给步枯那小孩,他都不愿意吃。”
赵哇一轻轻将奶油往盘子周围撇了撇,只捡着剩余的草莓果肉。
抬起眼看图斯亓的时候,有些不屑地笑了声,“人家庄睦第一个想要祸害的就是小枯,小枯没答应,但是我俩答应了。”
“看看人家多有先见之明。”
图斯亓闭着眼睛又抿了一口,着实品尝不出半点咖啡因的味道,反倒感觉奶精与白砂糖混合而成的甜意几乎要贯穿他的喉咙。
“我靠,这也!”
奈何播放抒情钢琴曲的店铺着实安静得只剩金属勺碰撞玻璃杯的声音,图斯亓只是声调稍稍升高,就突然意识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热烈目光,于是被迫吃了一口社死的巴掌,闷着声从牙缝里挤出了剩下的几个字:“这也太他妈齁了。”
“你下次请他来报复他。”赵哇一朝着图斯亓挤出了个坏笑。
“顺便夸张一点说这巨好吃,好吃到爆炸。”
图斯亓瞬间掌握到了对方的意图,于是乎,两人开始心照不宣地眯着眼睛,莫名其妙地对着笑。
“别等下次了,我现在就约他,妈的庄睦,给爷死。”
图斯亓可谓是十足的行动派,抽起手机就要给庄睦发信息。
主要也是因为下次他们战队放假不知道还要等到猴年马月。
赵哇一看着图斯亓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笑着没说话。
头顶的姜饼小人水晶灯还在不停地旋转,赵哇一仰头注视他们的时候,仿若有无数星碎散落进他的眼睛里。
那些刺眼的微光似乎被玻璃磨平了棱角,柔肤弱体地飘荡着,仿若一位位玉软花柔的翩翩少女,可坠落进眼膜的时候,似乎是那些热忱满了又溢,以至于他的眼眶都被灼烧得有些泛红。
“我草我草,卡总!”图斯亓的惊呼声再次从前方扑面而来,几乎是不用去窥探,就已经再次感受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灼热的目光。
他觉得如果下次图斯亓约他出门,他必须要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还会跟对方来这种安静的地方。
赵哇一十分尴尬地朝旁人点头弯腰表示抱歉,眼神撇回来的时候,狠狠给图斯亓递了一个眼刀。
“怎么了,庄睦回你什么了。”
“我草不是!”图斯亓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迅速压低声音,可是声音即使再低再哑,也似乎压抑不住那些从他体内,几乎是喷涌而出的震惊,“你快看厅的主页,老板今天给你开了发布会。”
这下到是赵哇一愣住了。
“什么?”赵哇一猛然睁大了双眼。
他试图一字一句去辨析图斯亓话中的含义,但是身体内的急迫根本由不得他继续在云里雾里徘徊,下意识拿起手机就要往软件里点。
刚刚点开软件,甚至不需要手动搜索,想要找寻的东西就映入眼帘。
“厅”无论是官网还是手机app的主页面,巨大的“针对厅游戏主播赵哇一被诬告事件新闻发布会”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些几乎是幻想中的字眼如砂石般一颗颗的撞进赵哇一的眼睛里,砸得他生疼,甚至漂溅出几颗硕大的泪花。
他控制不住身体微微发颤,指尖轻点屏幕点了好几下,才终是点了进去。
巨大的新闻发布厅里,柏闻晔、厅内管理层各部人员和侦查此案件的众多民警坐成一排,台下各家媒体的闪光灯热火朝天,生怕错过一丝独家信息。